阿莫多瓦说,痛苦与荣耀中有他的灵魂。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他一定是个温柔的人。
自传式的电影,讲述了细细碎碎漫长绵密的一生。
第一次窥探阿莫多瓦的内心世界,而其中的有趣和精彩远超我的想象,导致看完总觉得还没有结束,只恨时光太短暂,总觉得这场梦还可以做的久一点,这个故事可以永远不结束的讲下去。
片子讲的东西太多,文笔有限只挑几个记忆深刻的点写一写吧。
「关于痛苦」
萨尔瓦多的痛苦有太多。
身体上各种各样的病症、心理上的长时间抑郁、年迈带来的虚弱和僵硬、以及体力无法支撑创作的痛苦。
如果算上感情,那和恋人、母亲之间充满遗憾的过去更是他内心里忘却不掉的伤疤。
于是他喜欢在水中冥想,隔绝掉外界的所有声音,只剩下周身的水波,仿佛婴儿般回到初始的状态。
然而作为创作者而言,痛苦作为灵感的助推剂带给人的是更加敏锐的洞察和感受,我们无法预知如果萨尔瓦多的生活四平八稳一帆风顺,我们是否还能看到这样情感丰沛的、充满创造力及冲击力的不朽作品。
所谓国家不幸诗家幸,大抵是同样的道理。
所以片名叫作痛苦与荣耀,睿智如阿莫多瓦自然知道这两者的相伴相随,所以即便痛苦,他也没有煽情的表现,就像他背后的长长的疤痕,转瞬即逝。
「关于性觉醒」
片子里萨尔瓦多的第一次自我认知起源于看到了水泥匠小哥Eduardo的裸体。
在那个燥热的夏天,年少的萨尔瓦多第一次发现自己对男性躯体产生兴趣,懵懂的内心也随之躁动不安,甚至产生昏厥。
那个时刻对于他来说应该是毕生难忘的吧,所以五十年之后当萨尔瓦多看到当年的画作辗转到自己手中的时候,内心深处的回忆被翻动起,那幅画让他与小时候的自己重逢,也让他有了继续创作的欲望。
想起靛蓝色的心情里,当小说家木岛丧失了和城户的联系,当情欲无法被满足、当性无法作为两人的纽带时,他也便失去了创作的能力。
作为创作者,这样心动的体验及经历、心底深处的细微情感,是滋养自我创作力的良药,也是通过作品展示内心里隐秘世界的途径。
就像能让萨尔瓦多重新振作的,不是海洛因,而是费德里克在时隔三十年后的吻。
「关于旧情人」
费德里克登门拜访萨尔瓦多是我最爱的桥段之一。
费德里克辗转在爱人房前,拿起手机小心问候,不经意间又流露着相见的渴望。
旧情人相见,沧海桑田,身边的人也换了几番。
好像什么都改变,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他给他看手机里儿子的照片,他笑称像极了你年轻时的模样,言语间都是对旧时光的眷恋和柔情。
告别前的吻,带着两人心中从未熄灭的火焰,深情而绝望。
最终萨尔瓦多还是拒绝了费德里克留下来陪他过夜,就像他和阿尔贝多说一个好演员不是随时随地都会哭,而是知道如何克制自己的哭泣一样,他冷静而隐忍的克制了自己的欲望,故事不再有结尾,于是就永远停留在最美丽的时刻。
我们看电影的时候,总是下意识的寻找自己的影子,而看到两人转身离别,不禁泪如雨下,仿佛看到曾经面对感情又无能为力的自己。
阿莫多瓦是那么自由的人,拍过那么多浓烈大胆、充斥着涌动的情欲、荷尔蒙爆裂的片子,而最终面对旧情人,却不舍得让这份感情再起波澜,尽管他从未忘记三十年前的一切,尽管他的余生也许都带着这份遗憾度过。
说到这里不得不佩服一下班德拉斯的演技,最后望向情人的眼神简直是胜过了千言万语阿...「关于热爱」
在萨尔瓦多的情感世界之外,最打动我的大概是他对电影永不熄灭的热爱。
对他而言疾病缠身最难过的是无法维持创作、当自己或其他人每发生一个故事第一反应是可以作为素材记录下来、拗不过阿尔贝多而把自己的戏给对方拍却不敢去看因为倾注了太多心血、为了电影事业而在亲情上留有遗憾...每一个细节都是萨尔瓦多对电影的留恋。
他说,如果不能拍电影,那我的人生也不再有意义。
对于创作者而言,丧失创作力就是在精神上的死亡,作为观者,无法不为这样的热忱和勇气动容。
我无法判断自己是否到了七十岁也能在热爱的领域持续保有创作力、即便疾病缠身也能不断输入及产出,也因此更加敬佩阿莫多瓦对电影的热爱。
这种爱有别与和任何人的情感,是每一个人在这贫瘠荒芜的世界里无可替代的慰藉,带着一丝人生旅途中最重大而有意义的使命感,当你遇到它,便觉得其他事情都无关紧要。
能够找到自己的热爱是幸运的,亦是纠结的。
幸运在于你找到一生志向所在,能够充实这短暂渺小的一生,纠结在于当选择出现势必取舍,当思虑过重又徒增烦恼,而如何平衡热爱和生活,大概就像莫多瓦或者瓦尔达一样,把热爱变成生活本身,把生命变成最酷的旅程。
在新冠疫情期的这些憋闷日子,我们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有了点医学知识,担忧自己和家人多出张不正常的肺片。
在阿莫多瓦自传式杰作《痛苦与荣耀》中,也有一大段漂亮揪心的医学影像。
作为电影导演,主人公萨尔瓦多在各地影展中收获了地理学;而作为积劳成疾的病患,他也在一次次体检中掌握了解剖学,严重的脊柱问题引起全身病痛,直达脑神经中枢,继而导致心理疾病和抑郁症。
而导演也承认,由御用明星安东尼奥·班德拉斯饰演的萨尔瓦多,很大程度上,正是阿莫多瓦自己。
以电影来书写自传,或多或少会模糊真实和创作的边界。
片中萨尔瓦多经历过的唱诗班、教会,对同性身体的幻想和之后的出柜,对专制体系下教育的疑惑和反叛,也都是阿莫多瓦人生历程中有过的经历。
而对成长中教会的性侵、创作中友谊的背叛,作为观众的我们,就搞不清这究竟是导演真实痛苦的往事,还是对过往时光的艺术化描述和故事化夸张了。
总之,这些发自记忆的创作,成就了戏里萨尔瓦多和戏外阿莫多瓦的荣耀。
电影中,进而又多出一层模糊虚实边界的戏中戏,萨尔瓦多真正剖析自我、却不愿署名的舞台独角戏《上瘾》,交由曾跟他闹掰了的演员执导并主演,并因此重逢了深知那段隐秘往事的同性恋人费德里克。
现在时态中,萨尔瓦多和旧友及旧情达成了谅解;过去时态里,他思念着伟大的妈妈,遗憾着没能带她回家乡告终。
2019年上海电影节期间,U兔和幽在影院的午夜场观看《痛苦与荣耀》,虽然这不是第一次在大银幕看这位西班牙传奇导演阿尔莫多瓦的影片,但依然给这两位心底敏感的迷影老师儿们一种非常强烈的冲击。
没过一个月,影片就可以通过其他渠道看到了,晨儿作为新片人肉雷达第一时间刷片,大家再也没有了剧透的烦恼,本次三位在《八又电影——二分之音》的广播节目中聊了很多。
阿尔莫多瓦经常被称为“女性之友”,这次,让我们当阿导的贴心朋友吧!
“我ready了,请开始你的表演” 本期主讲人:
晨儿:精力旺盛字幕君
幽:博闻强识歪歪楼女士
U兔:阿导忠粉捧哏王豆瓣主页:https://www.douban.com/people/rubbitU/
本期大家做了充分准备,不仅三位都穿了色彩风格强烈的衣服,“特地”生了点小病,而且准备了片中同款Tequila,边喝边聊,怨不得这么爽!
注意桌上的酒
真香了
“能得你们” 本期三位女士将聊到:《痛苦与荣耀》是阿尔莫多瓦的《八部半》,畅聊影片的同时提点“超能折腾”的阿尔导大半生真实经历、趣闻轶事;忠实粉丝对阿导范儿的倾情小盘点;阿尔莫多瓦这次到底是被掏空了、偷懒了还是一次真诚的、浪漫的高级创作;影片看了多次,会让人有不同的收获,每个人的观感截然不同;作为看过漫威所有电影的人如何看待“作者电影”这个热点问题;直女们都在关注着什么……
节目时长:1小时27分背景音乐:《痛苦与荣耀》原声乐Claqueta final,Mina - Come sinfonia
长摁进入喜马拉雅平台收听 《八又电影——二分之音》是一档女性主讲人坐镇的聊天式电影主题文化节目,由八又迷影组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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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迈克尔·克雷斯基(Michael Koresky)艺术家对于自传的本能反应会使得拍成电影的个人生平很难做到浑然天成。
电影在描绘记忆和梦境方面有着独一无二的优势,但是对一个人过往生命的真实描绘却可能埋伏着各种陷阱——极易在电影中通过臆想杜撰将真实改头换面,然后以假乱真——而且电影导演们惯会把创作过程摆放到影片的前景位置,以此制造出一种间离效果,与元电影相比这类电影更容易将观众的注意力引向电影结构,而非对故事的真实性进行拷问。
“作者论”是一个较为晚近的概念,费里尼(Fellini)通过影片《8½》(1963年)对自己过往的生命进行了最深程度的挖掘,该片不仅确立了的他个人传奇,而且还创造了一个被灵魂拷问的电影艺术家典型。
费里尼创建了一个表现心理结构的模板:在此之后许许多多自传体电影都以此模板进行创作——安德烈·塔尔科夫斯基(Andrei Tarkovsky)的《镜子》(The Mirror,1975年)、鲍勃·福斯(Bob Fosse)的《爵士春秋》(All that Jazz,1979年),特伦斯·戴维斯(Terence Davies)的《长日将尽》(The Long Day Closes,1992年)——所有这些电影都沿袭了《8½》的碎片性,承认大脑没有能力在记忆中将各个事件以线性结构进行串联。
乔安娜·霍格(Joanna Hogg)最近那部动人心魄的优秀电影《纪念品》(The Souvenir)也是如此,即使剧情的推进遵循了清晰的因果关系链,但导演还是忍不住要插入很多表现她本人自我认知的镜头,叙事被频频打断,也因此制造出一种令人不安的间离效果。
但是以上所有电影,电影人对自己过往生命的回顾不仅限于自怜;更是一种痛并积极的回顾。
费里尼《8½》佩德罗·阿莫多瓦(Pedro Almodóvar)在他最新的电影《痛苦与荣耀》(Pain and Glory)中完全倒向痛苦一方,成为他迄今为止最具自传色彩的作品。
本片的叙事在结构上略显简单,之所以会产生这种印象,也许是因为集编导于一身的阿莫多瓦在创作上向来偏爱从一个具有启示性的中心点出发,然后以离心的方式逐渐展开叙述,盘旋而上,他从来不会在结构上设置明确的开篇和结局。
最为典型的便是他在21世纪拍摄的几部电影,比如《不良教育》(Bad Education,2004年)——该片和《痛苦与荣耀》有着极为密切的亲缘关系——《破碎的拥抱》(Broken Embraces,2009年)和《吾栖之肤》(The Skin I Live In,2011年),这几部电影持之以恒地偏离线性叙事,就好像是在记忆的意识流上随波冲浪。
但是到了《痛苦与荣耀》,阿莫多瓦却改弦更张要尽其所能地做到明确,虽然这是一部虚构的电影,但是我们在银幕上看到的大部分内容都取材自他本人的生活,甚至连家具和墙上的挂画也以他的收藏品作为美术设计的蓝本,还有部分更是直接从他的公寓搬到了片场。
在这部最新的电影中,他通过对自己过往生命的挖掘和梳理寻求自我的净化,继而完成对自我的救赎,可以说阿莫多瓦对自传的诉求已经远远超出了‘照本宣科的记录’。
他的自传更像是对“你是谁”的问与答。
在阿莫多瓦整个作品序列当中,没有哪一部电影能比《痛苦与荣耀》的主角更深刻地在银幕上表现了身为电影人的特质,这位杰出代表的名字叫萨尔瓦多·马洛(Salvador Mallo),由阿莫多瓦长久以来的缪斯男神安东尼奥·班德拉斯(Antonio Banderas)饰演,安东尼奥细致入微地演出了这个中年男人的敏感和隐忍。
影史上很少有主角的基调被定为两个字——“疲惫”, 萨尔瓦多无论在外表上还是动作上都更像是导演阿莫多瓦而非演员班德拉斯,至少更像是我们在诸多访谈和舞台上已经熟悉的那个阿莫多瓦,总是身着五颜六色的花衬衫,衬衫从不爱掖进裤腰带,这个形象根本不是我们印象中那个活泼性感的班德拉斯。
班德拉斯在1980年代中期取得了表演上的突破,这要归功于几个令人难忘同时令人震惊的角色,他在阿莫多瓦大获成功的《斗牛士》(Matador)和《欲望法则》(Law of Desire)两部影片中释放出无法抗拒的性魅力——尤其是后者,安东尼奥十分生动地阐释了作为被拍摄对象和欲望投射对象的演员是如何反客为主达到了操控摄影机的魅力。
不过安东尼奥长久以来一直拒绝以自己夺目的俊美来定义个人的演艺事业,也就是说他对自我保持着清醒的认知,就像克拉克·盖博(Clark Gable)一样努力突破偶像派男演员的形象桎梏。
当然,这种自我认知又不会在银幕上干扰他与搭档的明星产生真正的化学反应。
在《痛苦与荣耀》当中,安东尼奥向这位把他推上明星舞台的朋友和电影人表达了最诚挚的敬意,同时也贡献了自己职业生涯中刻画得最为丰满的角色:一位已届知天命之年的电影导演,陷入了创作的瓶颈期,陷入了一种类似于费里尼曾经遭遇的存在主义困境,在走出困境之前基本上算是失去了继续拍电影的可能性。
班德拉斯在这里的表现就是一个彻底的观察者:他已经完全潜到了阿莫多瓦的皮肤底下,但是他的每一瞥、脸上肌肉的每一个抖动又都是对自己潜能前所未有的开发。
《欲望法则》中的安东尼奥·班德拉斯除了职业、年龄、发型和服装之外,萨尔瓦多在更深层的意义(字面的意义)上再现了阿莫多瓦:他和阿莫多瓦一样疾病缠身,包括耳鸣、脊柱移位、偏头痛、抑郁症和焦虑症等各种疾病。
阿莫多瓦不满足于把疾病只是放到一个比较虚的背景上,甚至不满足于只是做一个简单的背景说明,他在影片开场不久就特意用一整组精心制作的镜头单独对这些疾病进行了解释,这组动画片镜头对人体进行了上上下下的解剖,十分详尽地指出并解释了萨尔瓦多——也可以延伸到阿莫多瓦本人——长久以来忍受着哪些身体部位的病痛。
这组镜头的重点不在于唤起人们对他的怜惜,而是要把深藏在艺术家生活底下的沟沟壑壑绘制成一幅清晰的地形图,这些沟壑既可能是障碍,也可能成为激发艺术创造力的源泉。
他的灵魂可能还是完整的,精神也可能是当下的,过往的生命历程更可能已经成为丰沛的灵感源泉,但是工作本身却可能开始变得困难,因为身体已经开始与意志背道而驰。
《痛苦与荣耀》解剖图贯穿影片始终的一个点就是,萨尔瓦多尝尽了各种办法要去除或者至少减轻身上的痛苦。
他出场的第一个镜头就是垂直地悬浮在游泳池的水中,整个身体完全浸没在水面之下,这大概是某种有助于治疗的姿势;紧接着的镜头是沿着他脊柱上那条骇人的手术疤痕一点一点往上摇。
萨尔瓦多在水下仿佛遁入了一片虚空,不过这幅可能引起幽闭恐惧症的画面几乎在顷刻间就让位给了一个开阔明亮、空气清新的画面,那是一个充满了可能性的过去时。
从一泳池的水切换到另一种水:他浸没到水中这个动作似乎直接帮他潜回到了童年,在那里我们看到了尚且年幼的小萨尔瓦多呆在母亲的羽翼之下——佩内洛普·克鲁兹(Penélope Cruz)饰演的母亲满身泥土气又有一股索菲娅·罗兰(Sophia Loren)般的大气——她们一群女人聚在河边一边唱歌一边洗衣服。
这个阳光明媚、田园诗般的场景是影片诸多闪回镜头中的第一个,阿莫多瓦的童年时代是尚在弗朗哥(Franco)统治之下的1960年代。
如果说《痛苦与荣耀》是一幅结构繁复的挂毯,那么他的童年时代就是其中的一根经线。
这幅挂毯的经纬线还包括当下的马德里,以及不断被提及的1980年代光辉岁月。
通过强迫自己去讲述、在讲述中重新认识自己过往的生命——他的爱情故事、他在职业上的努力和失落,他与母亲之间的紧张关系——萨尔瓦多开始为充满创造性的回归开辟出一片天地。
到最后,我们可以发现正在观看的这部阿莫多瓦电影《痛苦与荣耀》也正是影片中萨尔瓦多这些努力的成果。
《痛苦与荣耀》水疗法
《痛苦与荣耀》在河边洗衣的女人们这部自传体电影最令人满意的地方就在于它独有的酷儿性。
自传体这一电影亚类有它固定的创作模式,无论是最初的《8½》、《爵士春秋》,还是它们的衍生品或者模仿之作,比如伍迪·艾伦(Woody Allen)的《星尘往事》(Stardust Memories)、毛里·叶斯顿(Maury Yeston)改编费里尼《8½》的百老汇戏剧作品《九》(Nine,更别提罗伯·马歇尔[Rob Marshall]那个可怜的电影版本了),无一例外都要在一个男主角和众多女性角色——妻子、情人、缪斯——之间建立起一套错综复杂的关系,而这套关系的功能就是为了探索男主角在艺术上的成长史,虽然附带着会做出一定的批判,但影片更多还是对男性艺术家在物化女性方面的固有本能表示尊重。
作为一名同性恋电影人,阿莫多瓦很自然地颠覆了这套性别规范,无论是萨尔瓦多过去的几个爱恋对象还是他热衷的各种性癖好都改由男性来承担。
我们绝对不能忘记这是一种来之不易的自由,即,能够如此表现的自由,正是这种自由表现将早期的阿莫多瓦推为西班牙后法西斯时代激进文化的代表。
通过对女性的神圣化和对男性的色情化,他的电影几十年如一日在违背国家叙事的方向上建构起一套审美化的品德标准。
影片不断闪回到萨尔瓦多在巴伦西亚度过的童年时代,他的父母从马德里搬到当地以寻求发展,这一段最后却成了整部影片最为诗意盎然的核心部分:小男孩在他们小石村某个工人充满性魅力的身体上第一次萌动了春心。
这个年轻工人名叫爱德华多(Eduardo,塞萨尔·文森特[César Vicente]饰),英俊却目不识丁,被萨尔瓦多的母亲雇来粉刷他们的住所;住所隐藏在地底下,他们的新家其实更像是一个洞穴,唯一的通风口就是一扇笼子状的天窗。
(这个类似地堡的住所是一种表现主义风格的建筑,并非基于阿莫多瓦真实的童年经历。
)爱德华多用他的劳动来换取识字和写作课程,萨尔瓦多就是他的小老师。
爱德华多在绘画上颇有天赋,曾经让天使一般的小萨尔瓦多为他的肖像画摆姿势。
这是一个身份转换的设置,既狡猾又可爱——在当年爱德华多是描绘萨尔瓦多的艺术家,但是终有一天他会成为萨尔瓦多隐秘的缪斯。
这个好奇的小男孩很明显早就被年轻男人迷住了,他特别孩子气地和爱德华多分享着自己的亲昵之情,但是直到有一天他突然看到用浴盆洗澡的爱德华多,才第一次被男人美丽的身体像霹雳一样击中了。
在那一个瞬间他患上了司汤达综合症,看着爱德华多的裸体,那种经典的、仿若毕加索(Picasso)笔下的浴者身姿,萨尔瓦多被刺激地晕倒在地。
这一瞬间将永远铭刻在萨尔瓦多的心间,这一瞬间是他对自己同性恋身份的认同,同时也在情感和实践两个方面建立起一种审美上的自我认同。
《痛苦与荣耀》萨尔瓦多和爱德华多今天的萨尔瓦多虽然已经没有体力也没有意愿继续进行创作,但是他有一部拍摄于1980年代广受欢迎的电影刚刚被修复,当电影资料馆邀请他参加重映典礼的时候,他还是隐隐感受到了自己昔日辉煌成就的召唤。
萨尔瓦多拿不定主意是否要参加这个活动,便设想要是影片男主角阿尔贝托(Alberto,阿谢尔·埃特塞安迪亚[Asier Etxeandia]饰)能够陪同前往的话就可以答应,因为关于那部影片的争执已经让他们几十年老死不相往来了,而他刚好可以借此机会修复两人的关系。
萨尔瓦多在没有通知对方的情况下就贸然登门,他发现阿尔贝托也已经上了年纪,头发蓬乱,就像一个神经质的人一样披挂着琳琅满目的珠宝,而且染有毒瘾。
阿尔贝托既是萨尔瓦多的恶魔,又扮演了一个不在意料之中的救世主,他让萨尔瓦多尝到了海洛因,海洛因可以帮助止痛,然后带来快乐,因为他自己也一直将它当作良药。
就在双方尝试着修复已经破败不堪的关系时,阿尔贝托在萨尔瓦多的电脑上发现了一部早已完成但是还未制作的戏剧剧本,剧本十分巧合地被命名为《瘾》(Addiction)。
剧本的故事背景设置在1980年代的马德里,那已经是后弗朗哥时代的西班牙,民主正开始走向正轨,萨尔瓦多与旧情人费德里科(Federico)的狂恋就被置于这个背景之下——选择这个时代当然不是没有缘由的,那也正是阿莫多瓦职业生涯开始走向辉煌的时代——《瘾》的整个故事完全通过独白进行讲述。
阿尔贝托发现萨尔瓦多对自己过往生命的挖掘是如此的独特和动人,他恳求能够作为合伙人把这部作品搬上舞台。
萨尔瓦多最后同意了,但有一个前提是要隐去他的名字,他在认可阿尔贝托担当演员的同时又授权他作为署名剧作者。
萨尔瓦多把自己与《瘾》撇清关系的做法有种可笑的反讽意味,因为《瘾》将成为《痛苦与荣耀》的中心点,而本片又将成为阿莫多瓦最直接、最不掩饰的自传。
当然,阿莫多瓦也表现了萨尔瓦多这种企图逃离过去的不可能性:不是别人,正好是费德里科(莱昂纳多·斯巴拉格利亚[Leonardo Sbaraglia]饰)本尊,在30多年之后第一次重回马德里就碰巧路过了阿尔贝托演出的剧院。
被《瘾》的演出海报和简介所吸引,费德里科只不过是买了一张票,最后却经历了一场意难平的奇妙之旅,他毫无防备地眼看着自己的故事被搬上了舞台。
被一股无法自已的情感驱动着,费德里科一心想要找到萨尔瓦多——虽然他现在已经与一个女人成婚,并且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两个男人短暂的鸳梦重温成为本片最最性感的一个章节。
班德拉斯和斯巴拉格利亚之间散发出一种旧情人独有的温暖化学反应,很少能够在银幕上看到他们那个小心翼翼试探却又充满情欲色彩的亲吻,更别说看到两个须发已经斑白的中年男人亲吻了。
虽然他们不可能真的重建爱情关系,但是这次重逢还是对萨尔瓦多造成了实质性的影响,终于把他从嗡嗡嗡的迷魂阵中唤醒过来,他开始痛下决心面对过去,也许是因为他终于明白过往的生命并没有完全消失无踪吧。
《痛苦与荣耀》萨尔瓦多和费德里科费德里科与《瘾》的偶遇并不是《痛苦与荣耀》在推进叙事方面设置的唯一一个巧合。
在电影的尾声处,萨尔瓦多受邀参观一个艺术展,展出的都是匿名或者未署名作品。
画在传单纸上的一幅画好像在冥冥中召唤着萨尔瓦多,那是一个熟悉的画中人:一个小男孩,一个在花盆丛中读书的小男孩,安安静静地摆着他的姿势。
这就是爱德华多给他画的像,在遗失多年之后终于又被画廊老板在跳蚤市场发现了。
萨尔瓦多的母亲早就觉察到她的儿子和那个年长的工人之间有点不同寻常的暧昧,便下定决心永远不能让儿子看到这幅画。
但是现在它却挂到了画廊的墙上,被展示给全世界观看,这是对他青春的见证,是对他性身份自我认同那一瞬间的见证,是对他艺术萌芽的见证,也是对他儿时紧张内心生活的见证——耻辱的一瞬间经过岁月的淘洗已然变身为一个美丽的姿态、一种骄傲。
这几个巧合与其说是叙事上的权宜之计,不如说是为了表达一个观点,即,在我们迂回的人生道路上总会受到某些外部力量的指引。
萨尔瓦多必须找到如何把自己第一次萌动的欲望搬上银幕的方式——这既是一种个人行为,也是一种政治行动。
也许是命运在冥冥之中帮助萨尔瓦多做出了各项决定;但是无论怎样,可以肯定的一点就是,有一股更强大的力量在阻止他放下纸笔和摄影机。
但愿阿莫多瓦也能这样放言:无论风把他吹向何方,愿它指引他走向新的光明。
《痛苦与荣耀》萨尔瓦多和爱德华多的画发表于《电影评论》2019年9 -10月号2021年6月30日译于杭州原文地址:https://www.filmcomment.com/article/lost-and-found/
我原本认为,《这个杀手不太冷》所展现的那种女孩与大叔之间擦出的独特火花,已是大银幕上对于巨大年龄差异所蕴含情感的唯一可能性的诠释,因为这种情感在现实中往往难以直观表达,我姑且称之为“跨龄情谊”。
这种情谊在表达上颇具挑战,尤其是当涉及到年龄差距较大的双方,但它却在现实生活中普遍存在。
例如,在个体年幼时,若父母缺席,可能会对年长或成熟的个体产生仰慕之情。
这种情感时而稳定,时而波动。
我鲜少见到影视作品能够细腻描绘和传达这种情感。
今年,《这个杀手不太冷》在国内院线重映,我初感诧异,因它几乎已成为一种文化符号。
但当我观看阿莫多瓦的《痛苦与荣耀》时,内心仍不禁震颤,深感不可思议。
为何忘年之交题材作品稀缺《痛苦与荣耀》电影日记_哔哩哔哩_bilibili尤其是影片的结局部分,年迈的导演通过回忆童年场景,并以拍卖作品作为线索坦诚呈现,这一手法既直接又充满挑战,因为该主题极易引发争议。
然而,影片最终呈现的形式却异常纯洁,那个特殊画面,便令人联想到古希腊雕塑的美感。
而且,演员选择亦不显夸张,恰到好处。
影片中当天,小男孩在摆姿势让油漆工画画时因日晒而略显疲惫,半睡半醒地趴在床上。
剪辑手法使观众仿佛与小男孩一同目睹油漆工淋浴的画面,尽管实际上他并未目睹。
导演运用此手法,让我们感同身受地理解小男孩在那一刻的所见所感。
如何精准讲述这一故事,同时避免引发不当联想,实属不易。
《这个杀手不太冷》与《痛苦与荣耀》均成功做到了这一点。
尤其《痛苦与荣耀》,采用了在层层递进的叙事铺垫后,观众能与角色产生强烈共鸣的方法。
若无前面的铺垫,直接呈现那一幕,观众可能会产生强烈的道德愧疚感。
1. 阿莫多瓦对年龄差距情感的探讨今天是2024年12月19日,我欲以这篇电影日记记录《痛苦与荣耀》的观影感受。
在看过阿莫多瓦的众多作品后,如《空乘情人》的无厘头喜剧、《捆着我,绑着我》的野性张扬、《关于我母亲的一切》的深情细腻,以及奥斯卡获奖作品《回归》后,我深刻感受到导演本人虽在特殊情感类型上不断探索,但其核心思想始终保守且追求真善美。
此次观看《痛苦与荣耀》,我虽已对其风格有所预期,但仍对其将如此独特且罕见的情感故事搬上大银幕感到惊讶。
在某影评平台上,我注意到有人讨论年轻时是否对年龄差距较大的人产生过特殊情谊,尽管无人回应,但浏览量颇高。
我推测,许多人或许都点进了这个问题,却羞于留下自己的答案。
对我而言,我可能无法像阿莫多瓦那样,在作品中坦诚地讲述自己的经历。
值得一提的是,该片拍摄现场还使用了阿莫多瓦个人家中的物品作为背景陈列,足见他对这部作品的投入之深,甚至愿意袒露内心最敏感的部分给观众。
我自知无法做到如此坦诚,不会在公开场合分享这些私事。
但我仍在该问题下留言,承认自己也曾对年龄差距较大的人产生过仰慕之情。
同时,我也想补充一点,即如今我已走出那段经历,因为我即将成为父亲,拥有了自己的家庭。
电影中最终所呈现的状态亦是如此。
那位女性角色,应是导演的助理或制片人之类的身份。
当女助理入住导演家中时,她感激地说:“你让我住到了你母亲曾经的床上。
”此时,镜头巧妙地捕捉到了她大腿和腰部以下的特写画面,与导演的脸部表情形成鲜明对比。
这一镜头所蕴含的隐喻和暗示极为强烈,暗示导演在放下过去的心结后,变得更加开放。
他一直陪伴身边的的女制片人,导演终于能够正视这位女性,未来两人之间产生火花也并非不可能。
从某种程度上讲,我觉得电影中的大部分内容是基于阿莫多瓦的真实经历改编,甚至整个故事框架及其人生中的一些作品灵感都源于此。
或许在阿莫多瓦的童年时期,真有一位年长的人给予了他深刻的情谊,激励他不断思考,这些思考既关乎母亲,也关乎那位给予他情谊的人。
在这部电影中,阿莫多瓦仿佛为许多人解开了心结。
2. 创作者难以言说的自我映射电影采用了类似故事片的悬念手法,层层剥开真相。
最初,观众以为男演员是导演情感的症结所在,但随后剧情巧妙转折,揭示出男演员并非真正的症结,而是另有其人。
男演员戏份结束后,其本人现身导演家中,两人展开深入交谈。
原来,这位朋友多年来一直在关注导演的作品。
这便是第二位人物——导演年轻时伤害过的朋友,那段不堪回首的情谊再次浮现。
朋友的出现,告诉他一切都已过去。
在此,我想补充一点。
作为一位在网上分享电影感受的博主,我最近打算停止更新。
停更的原因源于频道设立的初衷,以及来自家庭、朋友和工作的三重压力。
在特殊阶段,我内心的问题难以排解。
大学老师曾建议我,无论讲述技术还是软件,都可以在课程中倾诉心声。
于是,我开始了近两年的创作历程。
每部电影,无论值得深入探讨还是简单点评,无论令人愤怒还是梦中反复出现,我都做了记录。
尽管有些内容并未以文字稿或视频剪辑的形式发布。
在这两年里,我通过创作排解了许多问题。
但是,对于创作者而言,最难排除的是作品里的自我,作品中总会映射出自己的影子。
后来,我坦然面对这些,在电影日记中讲述自己的经历,有时会替换名字,有时会将人换成动物,尝试各种替代方式。
最终,我发现通过这两年的创作,我解决了许多问题。
当然,我最忠实的观众是我的家人。
他们反复聆听,从未直接指出我说的不对之处。
听完我的内容后,他们会与我交流。
正如阿莫多瓦的电影《对她说》所展现的,说出来就好。
在这个过程中,我发现一个问题:对于创作者而言,所有作品都是在等待观众的解读。
因此,我非常能理解《痛苦与荣耀》中的导演,他多年的努力都在等待得到,因年少时因轻狂而得罪的朋友的认可,故事开头他决定放弃,故事中的导演在《味道》这部虚构作品中,对男演员的不满源于男演员未能表达出导演自传性质的特质。
公开发表这些言论后,他坦诚地说出了实话和真心话,尽管这伤害了男演员。
但这却无意中换回了年轻时候的朋友,朋友向他坦言,自己后来有了家庭和孩子,孩子也非常喜欢这部电影。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观看电影,只是未曾主动寻找过他。
这一番话仿佛为过去的恩怨画上了一个句号。
我并不知道阿莫多瓦在现实生活中是否真的与这位朋友重逢,但我倾向于认为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
因为这位朋友的出现,或许能让阿莫多瓦不再沉浸于过去的痛苦与仇恨之中,而这位朋友也似乎放下了对他的怨恨。
3. 母亲心中的秘密:一幅画接下来,我们关注的是关于母亲的段落。
从电影中,我们可以感受到母亲对孩子存在的遗憾。
借助弗洛伊德解梦的一些浅显理论来分析母亲关于邻居的梦,可以发现这个梦实际上源于母亲隐藏了儿子朋友,油漆工寄回的那幅画。
这件事让妈妈感到自责,她认为孩子和油漆工可能存在的问题,是从父亲那里遗传来的一些特点导致的。
为了孩子好,妈妈选择了隐瞒这个错误,没有将这幅画交给儿子。
因此,这件事在妈妈的梦中逐渐异化,变成了她与一位女性邻居之间的情谊,反复折磨着她。
这就是梦境在自我心中的异化现象。
我们可以推测,导演的母亲在现实生活中可能与她的女性邻居有过一些特殊的情谊。
当然,这也可以用弗洛伊德的理论来解释,即这是母亲心中的一个心结。
然而,直到母亲去世,她都没有向儿子解开这个心结。
儿子也不明白为什么母亲会有一个始终无法放下的心结。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无论母亲有多少难言之隐,时间总会将其冲淡。
那幅画经历了许多曲折,但背面写着导演的名字,因此最终还是会回到导演手中,只是时间问题。
当导演看到那幅画时,他才明白母亲当年为何替他藏起这幅画,以及其中隐藏的误会。
原来,妈妈里并不是反对他,而是希望他能不受这些因素的干扰。
对于一个母亲来说,自己的孩子因父亲的不负责任行为而受到伤害,而父亲的一些行为母亲又不得不包容,同时母亲还得外出洗衣服等,这导致她无法完全照顾到孩子。
这种情况下,孩子可能会与家中的油漆工等人员产生一些不受她控制的问题。
我认为这位母亲内心深处有着巨大的纠结。
尤其是考虑到她所处的时代背景,与我们现在不同,那时没有像现在这样开放的信息和影视作品来告诉她这些事情是可以接受的、正常的。
因此,这位母亲的一生为了孩子经历了许多波折。
这反而让我从另一个角度理解了中式家庭的父母。
他们的出发点往往都是为孩子好,有些事情他们不敢有太大的作为。
当然,也有一些父母会横冲直撞地保护孩子,但我觉得现实生活中更多的是那种有些担心、有些紧张,但不想把压力传达给孩子的母亲。
她们只能默默地做出一些选择,而这些选择的好坏结果都需要她们自己承担。
因此,我认为《痛苦与荣耀》中的母亲形象比《关于我母亲的一切》中的母亲更加让人深刻。
《关于我母亲的一切》是从一个母亲自我忏悔的角度来创作的。
而到了《痛苦与荣耀》,这位母亲则更像是我们在现实中可能存在的最好的母亲形象。
她小心翼翼地做了一些可能保护孩子的事情,但这些事情她也不敢说出来,因为说出来就可能变坏。
因为大部分情况下,有些事情说得越多反而越不好,所以她只能选择默默承受。
这让人感到非常感动。
所以故事关于母亲的问题,其实就是放下心中的执念。
4. 希腊雕像般的油漆工然而,最终仍有一个角色的问题悬而未决,即那幅画的作者并未有一个明确的结局。
我们可以设想,当天发生那件事情的人,由于担心误解吓晕的原因,并未敢向他的母亲如实交代。
事后,他完成了那幅画,并且在算术方面也有了显著的进步,不再只是油漆工。
他可能经历了长时间的犹豫,最终还是将那个场景的画作寄给了母亲。
我认为,如果当时母亲能够给予他一个明确的回复,或许他就能得到原谅。
然而,我们并不知道母亲是否有所回应。
考虑到这位作者的年龄比导演大很多,我推测他可能已经离世,这一遗憾因此永远留在了导演的作品中。
每当回想起这个故事,我愈发感到其中的无奈。
对于导演本人而言,当年的某些行为选择和动机或许是他主动促成的。
他可能对后续的发展没有进行直接的跟踪,也无法深入了解。
当女制片人建议他寻找这位作者时,他一口回绝,这表明他心中仍有不敢面对的区域。
那件事情可能正如《这个杀手不太冷》中的小女孩一样,从头到尾都表现出一种主动的态度,只不过那位杀手在此过程中表现出了足够的自我克制。
我认为,电影《痛苦与荣耀》中值得赞扬的一点是,它塑造了一个让人毫无邪念、宛如希腊雕像般的油漆工人物,然而关于他后续的故事,我们却无从得知,这无疑是一种遗憾。
就我个人而言,我非常感谢那些在我成长过程中给予我伤害或被我伤害的人。
这些经历塑造了今天的我。
现在我经常遇到别人的误解,为什么每个人看完电影后的感受都不同?
我认为,这源于每个人拥有不同的经历。
有些经历我无法言说,也不太方便透露。
我现在敢于尝试各种看似不安全、不合理、不正常的事情,这都要归功于那些经历。
有时候,我甚至不太好意思给曾经那些朋友打电话,因为每个人都代表着一段过去和一些特定的记忆。
例如,我高中时听的蔡依林、孙燕姿、王力宏、陶喆、周杰伦等歌手的歌曲,每一首歌都能让我想起一个同学。
有些已经失去了联系,有些则偶尔在朋友圈点个赞。
但无论如何,我都非常感谢那些我伤害过和伤害过我的人。
现在的我,个性直率,对于无法挽回的事情,我会选择与对方坦诚交流。
在现实生活中,我认为自己比《痛苦与荣耀》中的导演更加洒脱和自然。
我会直接说出那些直白的话语,直到彼此都能放下过去。
以上便是我对电影《痛苦与荣耀》的日记。
这几个月最能击中我的电影就是阿莫多瓦这部《痛苦与荣耀》。
神来之笔的结尾恍然一场梦,如此温情的阿莫多瓦,如果热爱会一直长情下去,人年纪大了是不是都会容易被情怀击中,无论阿莫多瓦还是我们?
观影过程中落泪三次,一次是男主与昔日恋人拥抱,一次是男主与年迈的母亲的对话,一次是结尾的戏中戏。
电影是一周之前看的,但后劲的回味让我现在很想记录些什么,于是就有了这篇乱七八糟的文字。
多线程叙事,童年的往事,成长中的记忆,冥冥之中相遇的那副画,痛苦与荣耀不离不弃,生存与生活相依相偎。
彼时是个穷乡僻壤里被母亲坚持让他识文断字的小男孩,如今是蜚声国际的大导演;彼时嫌弃恋人是瘾君子,如今却重蹈覆辙;彼时灵感被缪斯女神眷顾,如今的创作却停滞不前...
男主萨尔瓦多说:“不拍电影,我的人生就失去了意义。
” 这次的主角是一个电影导演,带着自传倾向,阿莫多瓦多年自身的体会也融入电影中。
电影创作是痛苦与荣耀的兼修科目,创作的过程也许艰难困苦也许一气呵成,倾注的心血为电影注入了灵魂。
电影里萨尔瓦多为昔日恋人创作的话剧《瘾》里如是说:“只会哭算不上好演员,懂得克制眼泪才是好演员。
”,那对于观众而言,能隐忍克制而绵长回味的也算是个道行高深的好影迷了,鉴于此,我还得好好修炼。
“我仅仅因为做自己而辜负了你,真的很抱歉” ,始终没和母亲和解是他的遗憾,没能长成母亲心目中令她骄傲的样子,童年的厌学、对神学院的排斥,最终长他成了他自己最好的样子,成长过程中难免会顾此失彼,但有时候失去也许不是真正的失去,那是意味着得到更多的。
如果说母亲对他的栽培是他日后成功的基础,而他的学生泥瓦匠的出现就是指引他身体萌动期觉醒的引子,他年轻、求知欲强,那坚实的臂弯和紧实的肩颈令他身体感到燥热眩晕,这具美好躯体已然在他心里生根发芽。
半个世纪后那副画像又回到他手中,憎恶神学的他却留下母亲的念珠做纪念,丢掉被自己嫌弃的自己之后,他又能回归到自己坚守的初心道路。
萨尔瓦多的经历就像是阿莫多瓦在剖析自己的一生,有时候会偏离航道但最终可以拨乱反正,有时候会自暴自弃但最终可以与自己和解释然。
时间总喜欢给人恍如隔世的错觉。
时间在流逝,你每天重复重复再重复的那些行为,就是在塑造你,你不想成为什么人,可是你注定会成为什么人。
时间可以冲淡一切,但时间没能解决的事情,只能交给我们自己主观努力了。
其实,我们之所以害怕失败,是因为我们怕别人知道我很努力但还是失败,但如果能释怀一些,能认清为自己认真的活着就是不负光阴不负年华这件事,也许我们就能少一丝丝痛苦。
今晚又去电影院看了一遍《痛苦与荣耀》,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一些想法。
在第一次观影结束以后我就曾断言这部电影极大可能不会是金棕榈,然而最后《寄生虫》也不是我所满意的结果,尽管对大多数人来说是众望所归。
不可否认的是,《痛苦与荣耀》依旧是一部值得观赏的电影,他是动人的,这毋庸置疑。
但如果仔细看过这部电影的人,会发现他的动人之处主要来源于剧作的一些细节,即影片中的人物说出的一些话语。
有一些细节让我肯定这些必然是来源于导演的真实生活经历及回忆,他是极具私密性的,那些话语不是被创造出来的台词,他是真挚的,朴素的,真实存在过的,因为这不是靠编纂能凭空创造出来的话语,而这种真实感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最终击中了观众的心房。
类似题材的电影,很多人都有提到《八部半》,如果说《八部半》同样有讲述导演的困境和回忆,但《八部半》相比《痛苦与荣耀》多了更多魔幻的色彩,可在对回忆的处理上,《痛苦与荣耀》是更温柔的,更贴近生活本身的,而《八部半》则是魔幻的,天马行空的,也因此给予了观众更多想象的空间。
“痛苦”这个反复在电影中被提及的词,即为身体上的痛苦和心灵上的痛苦,男主角Salvador一直在寻求减轻这些痛苦的方式。
这才引出了后续的故事,通过毒品来减缓这种肉体上的痛苦,并让自己陷入一种半昏迷的状态,这种半昏迷状态是影片中唤起回忆的桥梁。
然而相比这种方式,我觉得导演也许可以找到更“高明”的方式来衔接影片中的“现实”与“回忆”片段。
类似影片开头的衔接元素“水”、“钢琴声”等等都不失为一种更“高明”,或者说更自然的方式。
正常来说,人的回忆被唤起,往往是通过某些具体的物件,或是感官上相似的体验,由此回忆被唤起,最典型的例子便是普鲁斯特的《追寻逝去的时光》第一卷里“浸泡在缎花茶里的小玛德莱娜蛋糕的味道”,“突然之间,回忆出现在了我眼前。
”。
而影片中反复通过毒品带来的迷幻感唤起回忆给观众带来了一种不真实感和拖沓感。
除此以外,另一个类似的问题在于通过巧合来引出一些其他的人物和回忆。
无论是昔日恋人的偶遇和突然出现,还是性启蒙者的画作被发现,这种巧合作为楔子引出影片中其他关键人物的出场或是关键场景的出现,也是影片的“不完美”之处。
除了以上所说的这些,另一点让我印象很深的是,我再次肯定了第一次观影时的想法:这是导演和自己进行和解的一种方式,当然不仅仅是和自己。
到影片的后半段,我们可以得知,主人公Salvador有一个很大的痛苦来源是因为始终无法放下“母亲的离世”,而他对于母亲也一直怀有一种愧疚感,没能成为令母亲骄傲的儿子,而他的错误仅仅是因为“展现出的就是自己本身”,却不是母亲希望的样子。
另一方面,是和自己,因为身体和心灵上的苦痛,无法继续创作的一种和解,他曾说道“没有电影,我的人生失去了意义。
” 类似这样的话语。
而在影片的结尾,他接受了手术,又重新开始写作,拍电影。
与此相呼应的是,阿莫多瓦,在现实生活中,作为现实生活中,这些痛苦的承受者,也用这部影片做了一次和解,把这些痛苦化为了独白和影像。
文 / 卡洛斯·雷维里戈(Carlos Reviriego)
安东尼奥•班德拉斯和佩德罗•阿莫多瓦在《痛苦与荣耀》片场(佩德罗•阿莫多瓦,2019年)迈克尔·克雷斯基(Michael Koresky)在《电影评论》(Film Comment)2019年9 -10月号专栏中发表了这样的观点:“佩德罗·阿莫多瓦(Pedro Almodóvar)在他最新的电影《痛苦与荣耀》(Pain and Glory)中完全倒向痛苦一方,成为他迄今为止最具自传色彩的作品。
本片的叙事在结构上略显简单,之所以会产生这种印象,也许是因为集编导于一身的阿莫多瓦在创作上向来偏爱从一个具有启示性的中心点出发,然后以离心的方式逐渐展开叙述,盘旋而上,他从来不会在结构上设置明确的开篇和结局。
最为典型的便是他在21世纪拍摄的几部电影,比如《不良教育》(Bad Education,2004年)——该片和《痛苦与荣耀》有着极为密切的亲缘关系——《破碎的拥抱》(Broken Embraces,2009年)和《吾栖之肤》(The Skin I Live In,2011年),这几部电影持之以恒地偏离线性叙事,就好像是在记忆的意识流上随波冲浪。
但是到了《痛苦与荣耀》,阿莫多瓦却改弦更张要尽其所能地做到明确,虽然这是一部虚构的电影,但是我们在银幕上看到的大部分内容都取材自他本人的生活,甚至连家具和墙上的挂画也以他的收藏品作为美术设计的蓝本,还有部分更是直接从他的公寓搬到了片场。
在这部最新的电影中,他通过对自己过往生命的挖掘和梳理寻求自我的净化,继而完成对自我的救赎,可以说阿莫多瓦对自传的诉求已经远远超出了‘照本宣科的记录’。
他的自传更像是对‘你是谁’的问与答。
”去年春天,《电影评论》和这位电影人就他这部极具个人色彩的新片进行了一场面对面的对话。
这篇访谈曾经以摘录的形式刊发于《电影评论》2019年5-6月号。
你经常说很多你想拍成电影的故事会事先在脑海中生成画面,我很好奇《痛苦与荣耀》最初的动机是否与影片结束时的那个画面有关?
这部电影在结构上几乎不像是情节剧,因为将它与你所有其他电影做过比较之后,就会发现它的情节都是现在进行时,没有始也没有终,就像是一次向着记忆之海的跳跃,却在同一时刻朝着不同的方向跳跃。
拍电影总是充满变数。
无论是在写剧本、还是在拍摄或是在剪辑的阶段都可能做出改变。
在拍摄本片的过程中,因为和扮演老年母亲的胡丽叶塔·塞拉诺(Julieta Serrano)合作得非常愉快,所以我临时决定给她加两场戏,这两场戏在最后却成了整个故事的关键,或者说对于塑造男主角的形象、厘清他与自己前尘往事的关系变得十分关键。
这两场戏我都是在拍摄前一个晚上赶工写出来的。
电影中男主角和他老母亲的那几段对话并非来自我的现实经历,但我特别能代入那些场景,因为那些对话已经在我的脑海中实实在在地排演过不知有多少遍了。
现在回头再看,我仍然认为这是非常重要的一组镜头,因为它非常准确地表达了从他人的眼光中看明白自己有着一副异样的面貌对于当时尚且年幼的我意味着什么。
在学校里、在家门外、在村子里,在所有地方——人们总是用看待异类的眼光看着你,那眼光中有太多藏不住的冒犯。
这组镜头就是讲的那个。
也许整部电影都是讲的那个。
我一开始以为这将是一部非常伤感的电影。
但是是电影选择了作者,而不是相反由作者选择电影。
每次身上感到异样的时候,我就会跳进水里,但那根本不可能是观众会感兴趣的电影题材。
我已经完成了的20部电影,唯一能够肯定的一点就是它们确实是我发自肺腑想要拍摄的电影,而且正是这一点、不是其他任何东西在引导着我往前走。
电影拍完之后可能引起什么反应我完全没有把握,所以才会对耳闻目睹的一些反应感到奇怪,而那些奇怪的反应恰好突出了电影中蕴藏着丰富的情感。
我很高兴能够和电影待在一起,只有电影才能够给我以抚慰。
佩内洛普·克鲁兹(Pénelope Cruz)和胡丽叶塔·塞拉诺分别扮演萨尔瓦多(Salvador)不同年龄段的母亲。
随着怨气在她的体内日积月累,我们能够看到这个女人的变化。
这种变化是否与你和你母亲的关系比较相似?
我并不是想要描绘一幅关于我母亲的真实肖像。
早在1995年《我的秘密之花》(The Flower of My Secret)中我就已经描绘过我母亲,丘斯·兰普雷亚维(Chus Lampreave)扮演的母亲最接近我想要她在银幕上呈现的模样。
但本片的某些场景和这个角色的某些部分确实来自于她。
我母亲从来没有看过我的电影,她知道自己不会喜欢它们,所以我们之间从来不会讨论我的电影,但她又为我取得的成绩感到骄傲。
她明确指示该如何将她装殓的那一幕绝对是真实的。
每次当她跟我说起自己想要轻装前往那个终点,指示她的儿子一定要帮她把鞋子脱掉的时候我就忍不住要流泪,因为这根本不符合我们拉曼查地区的传统和葬仪。
虽然影片从始至终弥漫着死亡和失去的气息,但影片在如何拨开萨尔瓦多眼前的迷雾方面却仍然充满了神秘感。
死亡的气息是充斥着影片的每一个角落。
但没有放在台面上的是性欲的死亡,在某种意义上这才是萨尔瓦多最真切的感受,而这也是他为什么想要回到童年、回到那个爱欲觉醒时刻的原因所在。
所有这一切都靠着独白戏《瘾》被召唤回来,萨尔瓦多把这个戏交到一位男演员手上,最后却牵出了他那个1980年代的旧情人利奥(Leo),将他带回到了他的身边。
我把戏剧当成了信使,而这本来就是戏剧诞生的原因之一。
我很喜欢安排我的角色走进电影院走进剧场,让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过去甚至未来被召唤到眼前。
我们在电影中只能听到部分的独白,但实际上你应该写出了完整的独白吧?
是的。
这个戏最初的名字叫《电影院与种种液体》(Cinema and the Liquids),虽然听上去有点奇怪,但对我来说却有着很实在的含义,因为在我的童年时代电影院闻上去就是有一股尿骚味。
夏天的时候我们都喜欢在露天电影院的银幕后面撒尿。
我就是在那里发现并爱上了电影。
在这部电影中,我把白色银幕立在剧场的中央,就像是立起了一个图腾。
独白戏讲述的其实是一种非常普遍的人生感受,那种不得不和你所爱之人分手的绝望,因为那个爱人在爱你的同时也在毁掉你。
这段独白有一个瞬间似乎与朱迪·加兰(Judy Garland)在《一个明星的诞生》(A Star is Born)中扮演的角色产生了直接的交集,那是我最爱的电影之一。
她打扮成小丑与电影公司负责人就诺曼·梅因(Norman Maine,詹姆斯·梅森[James Mason]饰)的问题进行了一次长谈。
那是一段充满戏剧性的对话,她在谈话中谴责了自己。
她的自责充满了愤怒、苦涩和无力感,因为她向自己深爱的那个人伸出援手却无法够到他,甚至那个人他对自己也已经无能为力。
这种不能相互扶持的无力感正是萨尔瓦多和里奥曾经的困境。
和《痛苦与荣耀》的情况一样,《一个明星的诞生》也与液体这个意象有着紧密的关联——梅因沉溺在酒精里无法自拔,最后终于溺死在马里布海滩的深水中。
我完成《瘾》的剧本之后就决定把它交给一位女演员,请她把它搬上舞台。
就像电影里的萨尔瓦多那样是要匿名吗?
当然。
这就是我想象中的戏剧首演,伪装成一位无名艺术家的作品。
我不想让观众的注意力被阿莫多瓦这个标签带着跑。
我还想验证一下它在舞台上是否真的能够释放出我想象中的情感冲击力。
但是最后这个独白戏却被我搬上了银幕,而且还成为了整部影片的中心点。
当萨尔瓦多说他想要去电影资料馆看看他30年前拍的电影是否还活着时,这句话其实是我的心声,我在内心深处也对自己的作品抱有这样的怀疑。
我从来没有回头看过自己拍的那些电影,两年前你在西班牙电影资料馆为我组织的回顾展是唯一的例外,因为要跟观众对话我才重新观看了修复版的《欲望法则》(The Law of Desire,1987年)。
看到这部电影仍然可以与我们这个时代进行对话我难免也会生出一些感慨。
我感叹自己还是幸运的,因为时光特别善待我的电影。
30多年过去了,世界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无论人还是事都越来越容易过时。
而我的部分作品竟然可以幸运地逃脱这种命运,虽然我的身体未能幸免于难。
这就是我所有的荣耀和我的痛苦。
你最后放弃去搭建一个1980年代的马德里,而是通过语言、通过戏剧去唤起对那个年代的回忆。
为什么要做这样一个决定?
我有很多理由做这样一个决定。
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在搭建的场景中我可能会被迫去拍摄一个非常戏剧性的时刻,就是萨尔瓦多不得不抛弃里奥的那个时刻,而我根本不想表现那一刻。
那个时代在我之前的很多电影中都已经表现过了。
对我来说真正重要的是本片中的三个男性角色都来自1980年代,来自马德里新潮派文化运动(La Movida)。
他们的感知能力和思维方式都是在那个特殊的时代发展起来的,那是一个爆炸性的时代,从根本上改变了我们国家整个的风貌。
也是在那个特殊的时代他们与性和毒品建立了一种特殊的关系。
即使我没有在实景中重现那个时代,但我仍然认为在我的作品序列中,这是一部在最广泛的意义上讨论了那个时代之于我、之于西班牙意味着什么的电影。
当时你们想象过在30年之后我们会陷入这样一个政治局面吗?
极右翼势力的崛起已经成为一种全球性的现象。
即使在我最可怕的噩梦中也没有啊。
这一切的发生都是因为某些人,在美国是特朗普(Trump)、在巴西是博索纳罗(Bolsonaro)、在意大利是萨维尼(Savini)。
正在发生的这些事情实在太可怕了,那么多的自由和我们很久之前就已经取得胜利的社会斗争现在又陷入了真正的危机。
这怎么能不让人感到心碎!
而且类似的情况完全可能会在西班牙上演。
我现在有一种无法摆脱的困扰,就是世界的演变没有一丝一毫的人性可言。
移民们在世界各地所遭受的非人待遇,还有世界各地发生的国际性冲突,这些都让我感到恶心,就好像我们没有从历史中吸取到一丁点的教训一样。
无论是身而为人还是作为艺术家,我都没办法回避这个问题。
这部电影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怀旧之情,这在你之前的作品中是非常罕见的情绪,当然,严格地说应该是在《胡丽叶塔》(Julieta,2016年)和《痛苦与荣耀》之前的作品。
一般来说我并不喜欢围绕着怀旧之情大做文章的电影和书籍,但是这一次我确实没办法回避怀旧。
虽然这不是我的本意,但是谁都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流淌在这部电影中的怀旧和伤感。
我想这可能和我不喜欢自己现在身处其间的这个世界有关,同时我也不喜欢自己的身体。
哪哪我都觉得不舒服。
我不喜欢我自己,因为我衰老得太厉害,浑身上下都感到疼痛,而我对此却无能为力。
《痛苦与荣耀》是一部关于时间、时间的流逝、以及最后又如何影响我们生活的电影。
这也是一部关于我的记忆如何运作的电影,所以怀旧之类的根本在所难免了。
被岁月日复一日地侵蚀、然后一步一步走向衰败既是我个人身体内部的感受,也是我们外界这个时代下沉的漩涡。
环顾四周,我看到一切都在崩坏——人道主义,对我们这个世界未来的期许,还有建立在真实基础上的真理不是被扭曲就是被无视。
甚至电影本身也在从大银幕上消失,太疯狂了,真是让人郁闷啊。
一直以来我都还算是积极向上,但是现在却几乎找不到前进的动力了。
我希望我们可以生活在另一个时代,这是我发自内心的希望,因为放眼望过去所有地方都是如此黑暗。
我已经69岁了,我再也不能抗拒身体的衰败。
我也没有力量去反抗这个我不喜欢的世界了。
就像萨尔瓦多,你也会担心因为身体状况而无法继续拍电影吗?
这是一种无法忍受的恐惧。
我的恐惧虽然没有萨尔瓦多的那么强烈,但它确实已经盘踞在那里了。
这会是我的最后一部电影吗?
我希望不是。
我现在也不让自己去这么假想,但我马上就要满70岁了,而且我全身的疼痛没有一点好转的迹象。
拍电影是一件高强度的体力活,必须保持良好的身体状态。
约翰·休斯顿(John Huston)坐在轮椅上拍摄《死者》(The Dead)的画面确实让我感动,但我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够做到。
这就是我生活在其中的一种恐惧,我必须要克服它。
毫无疑问,这,才是《痛苦与荣耀》最初的的动机。
你的这幅自画像没有太多的自我修饰。
无论是关于如何敞开自己还是关于如何进行创作都交代得分外慷慨。
这都是一些难以启齿的事情。
我很害怕拍这样一部电影,因为我首先必须向观众坦白临床诊断的健康状况,但是同时我自己又特别害怕掉进自怜和自伤的陷阱。
我必须向观众交代我的男主角患有哪些疾病,他忍受着哪些痛苦,所以我列了一个清单,一个耗时2.5分钟才能念完的疾病清单。
这段念白不像是电影,但它提供了一个最基本的信息。
这组镜头绝对不能成为电影教学的案例,因为这刚好就是编剧需要避免的创作方法——真是又长又臭的一长串解释啊——我的幸运在于有胡安·加蒂(Juan Gatti)和阿尔贝托·伊格莱西亚斯(Alberto Iglesias)这两个天才作为左右护法,一个负责制作清单图表一个负责配乐。
他们俩的天才给这组镜头注入了一股无与伦比的灵气。
我很早之前就已经意识到这将是整部电影中最大胆的一组镜头。
在美学层面上也许是这样,但是就道德而言,最大胆的一组镜头应该是你拍摄了一个9岁小男孩“最初的爱欲”。
你用了什么方法去捕捉这一点?
最大的困难是如何在一个9岁小男孩和一个青年泥瓦匠之间建立起同性恋的爱欲关系。
这是一个极可能引发争议的组合,所以我的方法就是要保持这段关系的纯洁性。
它在事实上就是纯洁的。
之前拍摄的《不良教育》已经给了我经验,两部电影之间有某些相似之处,但是在这里需要解决的困难更大,而且这一段关系对于整个故事也更为关键,那就是我必须向观众传达一个概念,爱欲存在一个觉醒的最初时刻。
这两个角色都很干净很单纯,两个演员也不知道我到底在拍什么。
我不想让他们知道,所以也没有跟他们做什么解读。
跟他们合作让我整个身心都感觉到了愉悦。
塞萨尔·文森特(César Vicente)和阿瑟·弗洛雷斯(Asier Flores),他们是我伟大的发现,虽然籍籍无名,但他们都是为银幕而生的演员。
不过,为了让这段爱欲关系不至于染上下流和肮脏的色彩,我不得不明确表现为这是由小男孩一方对泥瓦匠投射的欲望,而不是相反,因为那样就会落下恋童癖的嫌疑。
这一段爱欲关系不是我小时候的真实经历。
我从来没有爱上过一个泥瓦匠。
但我知道我可以,所以我完全能够体认他们的感受。
有很多伟大的电影人在他们职业生涯的某个阶段都会产生在作品中塑造自己的念头。
你也是这样吗?
我想是这样的,无论是在显意识还是在潜意识的层面上,我确实都会产生这种念头。
但这是一种在创作中逐渐产生的念头。
当然,在某种意义上很多电影都可以归为自传,但我觉得《痛苦与荣耀》并不属于此列。
很难用一句话解释清楚。
我认为这部电影与费里尼(Fellini)的《81/2》没有多少共同点,倒是与伊万·祖卢埃塔(Iván Zulueta)的《狂喜》(Rapture/ Arrebato)有着更多的亲缘关系。
自传的成分在《狂喜》中并不是特别明显,但它确实存在。
毒品吞噬了一个电影人的头脑,吞噬了他与毒品建立起来的平衡关系,也吞噬了他的童年记忆。
对所有东西我们都习惯于从外部进行评价,比如将海洛因等同于死亡,但是对于《狂喜》的主人公来说——顺带说一句他的名字也叫佩德罗——海洛因却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自主选择,就像斯皮尔伯格(Spielberg)电影中的理查德·德雷福斯(Richard Dreyfus)决定踏上外星探险之旅这个选择一样重要。
在我的电影中,海洛因确实帮助萨尔瓦多打开了一扇门,虽然门后并不是他有意想要前往的地方——那里有他的童年、他的旧情人,他以前拍的电影、他几年前去世的母亲。
海洛因在本片中就是一个非常传统的媒介。
就像是莎士比亚(Shakespeare)《仲夏夜之梦》(A Midsummer Night’s Dream)中的魔法爱汁。
精神状态被这些媒介改变之后会把人带往一个你无法自主选择的地方。
在某种意义上,这也是创造力的运作方式。
你会用毒品来激发灵感吗?
我从来不需要那样做。
我也不吸海洛因。
连尝都没有尝过。
我本来可以尝试的,因为那时候海洛因垂手可得,我很多朋友都吸过——他们当中还有部分人因它而死。
但我从来没吸过海洛因,因为我知道它会把人带往何处,另一方面,我的直觉也又告诉自己它并不是我要的那类毒品。
我在个性上与可卡因更为匹配。
《痛苦与荣耀》勉强可以和《欲望法则》、《不良教育》凑成一组三部曲,虽然你一直抗拒与这几部电影中的电影人对号入座,但是在《痛苦与荣耀》中,艺术上的创作根本无法与自传撇清关系。
是的,我知道。
我甚至把我的房子、我的艺术收藏品、我的衣服和我的发型都贡献出来给了萨尔瓦多·马洛(Salvador Mallo)。
是我自己让他成为了另一个我,但这仍然不是一部自我告解的电影。
我只是从自己身上抽取出一些东西,把它们安放到安东尼奥·班德拉斯(Antonio Banderas)扮演的角色身上,但所有这一切都出自一个最直接最务实的考虑。
不管听上去有多庸俗吧,但这首先就是一个创作上的策略。
我之前完成了一个剧本,但是我对它很不满意,所以我需要尽快开始写一些新的东西,就这样我选择了我自己。
因为这样我就可以跳过研究角色的所有繁琐程序——我只需要抓住一个我自己投射的影像就可以了。
你会否认这是一部自传体电影吗?
我并不认为这是一部自传体电影,即使我已经把自己插进了电影的最深处。
我和萨尔瓦多走的是同一条情路。
但我只是把自己当作一个参照物,只是为了能够在电影的幻象中前往我过去的生活中没有抵达过的地方。
至少,发生的过去不完全是电影中的模样。
我不会把它称为自传体电影,这只是一部从我出发然后发展出复杂关系的虚构电影。
对真相的预设在发展中消失了,真正重要的是电影的真相,而不是传记的真相。
你和班德拉斯是怎么在这些虚虚实实之间做出取舍的?
很多人可能不会相信,但安东尼奥确实没有一个时刻是在模仿我。
我跟他说过如果模仿对他有帮助他可以放开了模仿,但他拒绝了。
他最后的表现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他尊重我的作家身份,然后在遵循作家这个小宇宙如何运转的规则下虚构了我。
我认为这是他迄今为止最为漂亮的一次表演。
作为一个男演员他早已建立起一套男性化的表演模式,所以拍摄本片的时候他必须对此保持警惕。
我必须承认这部电影对他来说是一个巨大的转折点。
这也是一个巨大的挑战,而他成功地扫清了所有障碍。
液体的意象在你的电影中是一个非常普遍的存在,从《关于我母亲的一切》(All About My Mother)开始这一存在就变得更为突出了——在《关于我母亲的一切》中具体表现为鲜血和尿布广告。
在某种意义上,我们也可以将表面可见的液体与编剧架构中充满流动性的叙述联系在一起,各种繁复的叙述在流动中相互交汇最后形成一个有机的架构。
你无法想象为了达到这样的效果我付出了多少努力。
我很高兴你能看到这一点,写作《痛苦与荣耀》的关键就在于如何安排三个时空的转换,我必须找到叙述的形式,而且要保证我一贯追求的流畅性。
无论是写剧本还是剪辑我都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在这上面。
《痛苦与荣耀》的催化剂之一就是水,一旦我感到疼痛,唯一能够缓解的地方就是水里。
写作剧本的那个夏天,我在游泳池里消耗了大量的时间。
结果那成了本片的第一个画面,成了一切的起源,在水下,一个脱离了地心引力的男人。
这一泳池的水就像羊水一样把他往后拉,拉回到了他的记忆深处。
从游泳池的镜头我直接切换到童年时代的那条河流,这可能是整部电影中最为鲜亮的一幕。
通过水与水之间的流变,我很自然地建构起一个时间流逝的结构。
所以,液体的意象在我确实是一个十分有意义的存在。
该访谈由作者本人从西班牙文翻译为英文。
2019年10月22日发表于《电影评论》(film comment)2021年6月22日译于杭州原文地址:https://www.filmcomment.com/blog/interview-pedro-almodovar/
第72届戛纳电影节最让人瞩目的影片,莫过于西班牙大导演佩德罗·阿莫多瓦的第22部影片。
从年初《电影手册》的年度最期待影片,到上个月西班牙首映时的热烈追捧,在大家心目中,阿莫多瓦依旧创作力不减。
阿莫多瓦携众主创亮相今年九月即将满70岁的阿莫多瓦,带着他的这部新作《痛苦与荣耀》再次入围第72届戛纳国际电影节。
阿莫多瓦无疑是三大电影节的无冕之王,六次提名却一直无缘金棕榈大奖,最好的成绩是2006年凭《回归》获得戛纳最佳编剧,以及1999年凭《关于我母亲的一切》获得戛纳最佳导演。
《回归》
《关于我母亲的一切》可以说,这次的《痛苦与荣耀》是对其导演生涯乃至人生的回望之作,带着浓郁的私人情感。
虽然导演一再声称新作并不是个人传记,仅仅是个人化的剧情片(self-fiction)。
戛纳场刊平均分3.3,可以说到目前为止,是今年最有冠军相的作品。
1. 回望半生从长片处女作《烈女传》开始,阿莫多瓦的影片便一直带有强烈的个人色彩,离奇浮夸的剧情、出人意表的转折、浓艳厚重的色彩,繁复的镜头语言;如果仅看简介往往会误以为是狗血伦理剧。
但阿莫多瓦永远拥有打破真实和虚幻边界的能力,以夸张的虚构去展现真实,甚至有着比现实还真挚的情感。
《烈女传》而谈起其创作,大部分都是以“性与性别”、“母亲”为主题,常常出现同性恋、异装癖、SM、变性、女性主义、母子(女)关系等等。
其镜头下,离不开蓬勃高涨的男性欲望、明亮爽快的女性形象、性与性别的多元化表达,以及家庭关系的破裂和回归。
阿莫多瓦早期的创作中,总是透着一股生机勃勃的热烈,怀着无政府主义的激情,肆意地在酷儿和情欲中狂奔,比如《崩溃边缘的女人》《不良教育》《欲望法则》《基卡》《捆着我,绑着我》《吾栖之肤》;感性的时候,他也会拍出像《关于我母亲的一切》《情迷高跟鞋》《回归》这类女性题材。
热爱阿莫多瓦的影迷总是一次又一次期待着,听阿莫多瓦讲异色且疯狂的故事,但却很少探究为什么导演如此热衷于通过不同角度去讲述这些主题类似的故事。
这一次的《痛苦与荣耀》,阿莫多瓦便决定一次性告诉所有人答案,用他的原话来说,就是“赤裸裸地坦诚自己的灵魂”。
影片《痛苦与荣耀》将30年前在《欲望法则》中扮演男主角的安东尼奥·班德拉斯请回来,出演影片中的“导演”萨尔瓦多。
作为片中的主角,萨尔瓦多同样处在导演生涯的而立之年,阿莫多瓦正是将萨尔瓦多设计成了“另一个自己”。
影片的第一个镜头是萨尔瓦多浸泡在泳池里,一动不动。
身体正处于衰老的下坡路,皮肤松弛,色斑递增,浑身开始起褶子。
他挣扎在病痛与焦虑当中,创作乏力,与人群疏离。
在其最重要的作品《萨博尔》(Sabor)上映三十周年之际,萨尔瓦多来到影院重看影片的修复版,兀然发现影片其实并没有当初认为的那么糟糕。
正是这一次与过往接触的机会,让萨尔瓦多第一次愿意去触碰过往,去面对曾经破裂的关系,尝试与工作伙伴阿尔贝特、与初恋费德里科、与母亲、与自己和解。
影片借着萨尔瓦多与不同阶段的纠葛,在闪回的过往片段中寻找和解的答案。
而阿莫多瓦的叙事风格,总是有一种巧妙的灵活感:用一个事件通向另一件事件,无论是横向亦或纵向,或与之相关的记忆,都能勾连出一幅完整的人物链图。
画面在过去和现在之间来回跳跃,顺着萨尔瓦多的思绪,从童年时对同性的性启蒙,到天主教家庭对传统的捍卫,从童年时觉得母亲美好明快得像初夏的阳光,到母亲年老时的各种顽固和不近人情。
当阿莫多瓦借片中萨尔瓦多之口,说出那句再也没有机会说出的话(阿莫多瓦母亲已离世)“很抱歉,我不是你所期待的那个儿子”时,心中的酸楚可想而知。
如果说萨尔瓦多是阿莫多瓦在影片中设置的自我,那么同样戴着面具的萨尔瓦多在片中也为自己设计了一场戏。
借由影片中的演员阿尔贝特,在舞台上念出那段撼动人心的独白,这也是阿莫多瓦对生命、对自身、对电影艺术最彻底的剖白。
在我眼中,《痛苦与荣耀》就像一部暮秋的电影,更像一曲在生命反噬中平静的小调。
虽然人生总是苦多于乐,但能在经历过后到达彼岸,也不失为另一种幸运。
影片中的萨尔瓦多,无疑是阿莫多瓦带给观众的对于生命的视角:他和他在乎的人,他与他深爱的电影,从出生开始,经历愉悦和苦痛,直到走向死亡,所有人都是换着方式来与不同时期的自己和解。
2. 流动意象从影片整体创作看,《痛苦与荣耀》可以说是阿莫多瓦的集大成之作,电影从主题到手法都是导演多年修为的综合体现;换言之,并没有太多新的探索空间。
大胆浓重的用色,明快热烈的氛围,善良乐观的语调,依旧是阿莫多瓦标志性的风格。
但与《情迷高跟鞋》《不良教育》《吾栖之肤》等更为黑色的前作相比,《痛苦与荣耀》整体的质感更具有文学气质。
块状零散的回忆与现实交织,实际上是随着液状的情感流动,大量中景镜头的画面,也和观众保持着足够的距离。
和费里尼的《八部半》相似的是,片中的主要人物萨尔瓦多同样是挣扎在人生的失速下滑中,就像陷入缓慢的流沙当中,死亡的气息已扑面而来,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但不同的是,《八部半》中更加如云流逝的意识流质感,在《痛苦与荣耀》中则做成了更为实在的流水质感。
在《痛苦与荣耀》中,没有存在主义那种形而上的飘在半空的思维流动,而是每一记回忆都能带来实实在在的心理触动。
影片通过不时出现的水的意象,作为记忆的载体,在不同的时间和空间内自由转动。
开篇时孤独的男性身体弯蜷成一个卷曲的形状,犹如呆在母亲子宫羊水的婴儿,浸泡在泳池中。
池水冰凉的温度让他想起,童年时在河边洗着白色床单的母亲。
在阳光明媚的夏天,男孩坐在岸边,看母亲和其他女人们流着汗大声地嬉笑,唱着歌谣。
正如在回忆独白中说道,他童年时的记忆总是散发着尿臊和夏日微风的味道。
而在花园中第一次看见粉刷工人在用水柱冲淋身体时,少年萨尔瓦多体内涌起的躁动,让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性冲动。
水意象的反复运用解释了人物情绪的特殊流动性,由此在片中实现了不同叙事框架下的转换,将过去和现在具象化。
人物“萨尔瓦多”以不同的方式介入观众视角,身体、声音或主观意识,几乎出现在每个场景中。
阿莫多瓦将人物间的情感隐藏在夸张艳丽的色块里,从结构上看更像章回式的文本,而非意识,有如一页页地翻看老人最为私密的日记本。
正如影片大量引用的文学段落,阿莫多瓦从整体气息上也尽量贴近萨尔瓦多的角色设计。
从契诃夫到科克托,再到埃里克·维拉德,而与影片气息最温和的无疑是费尔南多·佩索阿的《不安之书》,诗句中充满着对主体性、个人主义、异化的礼赞。
“我觉得生活令人厌恶,就像一剂无用的药”,阿莫多瓦将《不安之书》描述为“天堂、地狱和炼狱彼此交织在一起的乌玛纳喜剧,相互抵消,以照亮一个痛苦和壮丽并存的空间。
”
影片中通过不同的物体充当情感介质来引入闪回。
有时是通过类似对象之间的匹配剪接,如酒吧的钢琴对应儿时教会合唱团的钢琴;珠宝盒中母亲放置天主教玫瑰;母亲童年时对“我”在文学上的影响,和年老后创作的剧本相对应;又或者是沉浸在海luo因中离魂般的回忆。
影片中使用萨尔瓦多的鸦片油性幻想的装置,探索了童年、成年后的不同阶段,在性觉醒、母亲形象、宗教印迹,以及马德里生活的记忆中,不断游离。
摄影镜头基本以中景塑造构图,和早期作品相比,影片的用色显得相对自然主义,美术上做了减法,斑斓的色彩不再无间隙地铺满画面,反而是一种风格提炼和净化,更加配合叙事方式、心理机制和人物设计的转变。
3. 自画像的二元性想要理解这部影片,还是得回到片名“痛苦与荣耀”上,为什么痛苦,以何为荣耀,是解开片中的萨尔瓦多,又或者是现实中阿莫多瓦创作之惑的一把钥匙。
或许,我们从影片中萨尔瓦多的回忆中可一窥究竟,萨尔瓦多的痛苦来源于这样三个方面:身体上的病痛、创作上的郁闷和身份认同上的阴影。
如果说身体上的痛苦是人生低谷的最直观的感受,那么身份认同上的阴影是痛苦最直接的根源。
童年时萨尔瓦多生活在教会氛围浓厚的家乡,对性与性别的认知和自身身份的认同的撕扯,导致个人与家庭关系的破裂。
而现实中,阿莫多瓦年少离家与父母关系疏离,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
可以说,另一个“阿莫多瓦”性的演变和旧有社会价值形成的阴影,一直笼罩着他的人生。
而事实上,萨尔瓦多(阿莫多瓦)创作上的成就,正是来源于最深刻的痛苦。
当逐渐意识到发生在身上的每一件事,都是创作中的公平交易。
每一次人生体验,都会一次又一次为创作注入灵感。
正如荣格所言,艺术创作的动力来源于人的无意识,而自主创作实际上正是心理中集体无意识地从原始意象中汲取养分。
也就是说,萨尔瓦多(阿莫多瓦)前半生创作生涯中最大的荣耀,正是来源于片名中所说的“痛苦”二字。
创作上的乏力,也源自于单一意识来源的有限。
反观阿莫多瓦近年来的创作,从《吾栖之肤》开始,似乎和萨尔瓦多一样陷入创作乏力时期,《胡丽叶塔》的庸常和《空乘情人》的滑铁卢,一度让他萌生退休的想法。
《胡丽叶塔》
《空乘情人》如果说《痛苦与荣耀》仅仅止步于此,回首阿莫多瓦整个创作生涯,便不过是写下一个落寞的句点。
与其色彩斑斓的其他作品比起来,还是不足以称道。
但阿莫多瓦终归是阿莫多瓦,他通过男主角萨尔瓦多说出他自己毕生的追求,“没有(电影)拍摄,我的生活就没有了意义”。
对萨尔瓦多而言,生命中的痛苦、灵感的枯竭,并不一定就是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唯有坦诚而赤裸地面对自己的情感,和生命中每一个阶段的自己和解,才是他的人生目标。
当影片结尾处,曾经的爱人费德里科出现在萨尔瓦多面前,两人对视中释然的神情流动,画面在此时推向全片最为高光的时刻。
荣耀不一定非要光芒万丈,骄傲地拥抱这一生的痛苦与美好,便已值得为自己感到荣耀。
纵观大多世界级的名导,年龄似乎从来都不是创作的限制。
86岁的史云梅耶前年还有新作品《昆虫物语》;78岁的宫崎骏屡屡言退屡屡食言;86岁的山田洋次也还在拍着《家族之苦》系列;89岁的东木爷爷去年还导出了《骡子》;83岁的肯·洛奇今年还带着新作来戛纳和年轻人们一块儿竞争;90岁的佐杜洛夫斯基现还忙着拍人生三部曲的终章;同样,89岁的戈达尔还带着新作《影像之书》在各大影展艺术展遛弯儿;而84岁的伍迪·艾伦也依然活跃得像个年轻人。
也许,对于即将年满70岁的阿莫多瓦而言,这部《痛苦与荣耀》既是一个总结,也是一篇宣言。
结束了上一个阶段,就该期待下一个高峰的来临。
作者| 小飞侠;公号| 看电影看到死编辑| 骑屋顶少年;转载请注明出处
《痛苦与荣耀》是西班牙导演阿莫多瓦的半自传电影作品。
电影讲述了关于经受过岁月洗礼的西班牙电影导演萨尔瓦多·马洛的故事。
他已近晚年,当身体的病痛与精神的空虚让他无法进行导演工作时,他经常把自己投入水中,回忆过往,试图用窒息的感觉来缓解身体和精神的双重痛苦,重温往日的荣耀或许可以治愈自己。
在此过程中,他开始回想起1960年的童年生活、1980年在马德里与初恋相遇分开以及如今对已过世母亲的怀念。
三条支线穿插在一起,感受着萨尔瓦多人生的遗憾与释然,感受着爱情、亲情的人生百味。
电影色彩色彩从影片的开场便是浓郁的,表现了西班牙特有的浓烈与热情。
字幕呈现的方式,如同打翻了的调色盘,对视觉进行强烈的冲击。
电影的调色风格则以高亮度、高饱和度为主。
影片通过对人物服饰的色彩搭配,将内心情感和欲望外显为服装色彩。
比如萨尔瓦多与旧恋人重逢的那场戏,刻意换上深蓝的条纹T恤,表明两人感情是理性和冷静的。
此外,电影巧妙运用色彩转换过去与现在的时空。
过去的时空中,整体色调较为纯净,且场景以外景为主,亮度更高,轻松且富有诗意。
在清澈的溪水边,母亲和女邻居们的欢声笑语,在芦苇丛上晾晒的洁白被单,混和着动听的西班牙民谣,展现了动人的乡间风情画面。
现在的时空中,整体色调较为艳丽,且场景多以内景为主,亮度偏低。
电影用瑰丽的色彩艺术性表现关于萨尔瓦多晚年的各种病痛和焦虑:因为无法弯腰系鞋带而被搁置的漂亮鞋子和总会被食物噎着,进而只能把蔬菜做成菜泥,不动声色地描绘出他被病痛折磨的力不从心。
示弱的男性形象电影展现的萨尔瓦多不是一个聪明博学的导演,更多是一个困于病痛与年龄的普通老人,而这个老人也只是比别人多了一些偏执和热爱。
萨尔瓦多就像社会的弃儿,他们的欲望,性与爱无从投射。
自从他做了腰椎关节手术后,背的上半部完全不能动。
同时,从他上下出租车的时候、捡药片用枕头垫在地上的时候等等也展现出他示弱的男性形象。
精神的不安和焦虑更让他雪上加霜。
这些细小琐碎、微不足道的日常,将生命里那些遗憾都毫无保留地呈现出来。
男人也会脆弱,而且它恰恰展现得是一个人的脆弱,与性别无关。
没有选择展示强大和智慧,却选择了展示遗憾、困境和脆弱,这必然需要足够的坦诚和勇气。
男人可以不伟岸坚强,可以犹豫,可以纠缠在一段过往的爱情里,对初恋念念不忘。
当一个男人真诚地袒露了自己的内心,其实就消解了很多性别中的刻板印象,反而增进了彼此的理解。
与过去和解当萨尔瓦多得知自己32年前编导的旧作《滋味》重新上映时,他重新审视了这部片子。
自从首映以后,他再也没有看过,因为他不喜欢这部电影,他觉得电影主演没有按他的意图来演而毁了这部作品。
32年后再看这部片子,他却发现演得比以前更好。
当然,是他自己变了,是岁月让他变得平和宽容,让他可以从另一个角度去理解种种过往。
于是他决定去找男主演,他们自从电影首映式以后就闹掰了,从此再也没有见过面。
他想借这个机会与男主演和解,同时也与他们共同的作品和解,与32年前固执的自己和解。
当萨尔瓦多得知费德里克已经回归正常生活,戒掉了毒品,有了妻儿,他们像老友重逢一样拥抱寒暄、互说家常,多年的别离让他们常常是欲言又止,脸上带着微笑却又时不时眼眶湿润。
他们都克制了自己的欲望,激烈地拥吻互道再见,但恐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萨尔瓦多决定为这段感情补上一个结局,开始戒毒并正视身体疼痛,去做了手术。
萨尔瓦多虽然出生在一个贫穷的家庭里,但母亲一直都在鼓励他,支持他的学习,强迫他去神学院读书。
母亲从来都不为他感到骄傲,他为没有成为母亲心目中的儿子感到痛苦。
年轻的萨尔瓦多逐渐疏离了母亲,母亲想要和他一起住,照顾他的生活,他却选择逃离母亲去马德里。
然而,母亲的去世却也成了萨尔瓦多最为遗憾的事情,他为没有实现答应母亲病逝前送她回故乡的承诺而充满愧疚。
他住在母亲去世之前的房间里,桌子上还有两个人的黑白合照。
随着剧情推进,他逐渐与记忆中的母亲和解。
最终他不再沉溺于过去的执著和悔恨中,重拾对艺术创作的信心和动力。
与别人和解的真正内核,是与自己的和解。
当萨尔瓦多对恋人和亲人有了更深的理解时,他便成为一个不再难为自己、学会爱自己的人。
失落与成长共生电影探索了片中主角心中关于亲情、爱恋欲望与生老病死的故事。
亲情、爱情和友情,无论曾经多么海誓山盟,总有摇摇欲坠的时刻。
亲人、朋友、事业以及一切旧爱新欢终将渐行渐远,陪伴到最后的,只有一生的回忆。
身心伤痛、母亲的离去、爱情的悸动、曾经的那些伤心难过,随着时间流逝都将成为往事,都化作如今云淡风轻的挥洒自如。
如同电影的结局中,萨尔瓦多在历经一切的创伤以及放下了过去的后悔与遗憾后重新出发,与自己的身体、回忆和情欲言和。
他又重新开始工作,同时构建出戏中戏的双重镜像,感叹戏里戏外皆是人生。
痛苦和荣耀,在时间长河中洗礼过后,如诗般温柔美好。
不管是痛苦还是荣耀,唯一能治愈人生的,也就是这些东西。
《痛苦与荣耀》这部影片本身巧妙地模糊了电影与真实的界线。
而阿莫多瓦在面对自己的人生时,用一种最温柔坦白的方式自我释放,剖析内心回头观看自身的故事,将挣扎失意的部分放大,却也不忘感恩事业巅峰的时刻。
阿莫多瓦还是选择用电影造了一场梦。
结果并不是最重要的,经历才是人一生中更为宝贵的财富。
随着人们年龄的增长,随之而来的是身体各方面的老化,曾经的矛盾与不解一点点被消化,留在心中的大部分都是美好的东西,时间足以让人们与所有和解。
不管面临的是如今的痛苦,还是过去的荣耀,只有更多的共同经历,才会有和解的可能,才会诞生真正的勇气与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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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所有电影都代表我,但是这一次我走得更远,在其中的是我的灵魂。”——阿莫多瓦
上海电影节喝成傻逼还去看了午夜场,大概也是今年能看上的唯一一部。从作品角度而言太私密太个人,甚至有了几分自怜的哀伤。但我觉得这是我作为观看者的问题,我才刚刚能体会到衰老、疼痛带来的挫败和折磨。一切感知和态度本质上都是体感带来的,一如当初第一次体会到情欲萌发的美好。一个好的作者,讲什么故事,怎么讲故事,都让人喜欢。
西班牙胖子选择与生活和解,但还是不能掩盖江郎才尽,就像大麻并不比海洛因逼格高一样。
说不上对电影的喜爱,可能源自对导演没什么深刻认识。从某种角度讲,这个电影拍得太作者作品,所以能让我产生共情的地方并不多。生活和日常化的碎片拼凑出来的人生回顾里,都是导演自己的影子,能感动的点又没能铺陈出得以深入的延续,导致观众和作者一起意识流。是我自己不太喜欢。
不再是奇闻逸事与道听途说,而如一场真实的面基,纵使有最丰富的人生阅历,最坦诚的推心置腹,却也因为过于具有实感的目光交汇而很难迸发出滚烫的电光火石。所以脆弱是镇定的脆弱,堕落是伪饰的堕落,欲望是温吞的欲望,痛苦是完美的痛苦。一场真实的面基,对面的人只是镜子,看到的只有自己。
凌晨一点结束,看完只有痛苦
平淡叙事,初看不惊艳,却在观影结束之后,被不断浮现脑海的每一段回忆再次打动,情感浓度醇厚强烈,其中最喜欢《最初的欲望》这一章节。
导演写给自己的电影情书。
很差啊😱太没意思了,都犯困了
牆上掛著八部半,諷刺的是既不動人也無新意,無論結構還是劇本都差強人意。既想涉及愛情,又想牽扯藝術創作,怀揣對故鄉的回憶、母親的眷戀、宗教的質疑,阿莫多瓦這次想要在自傳式電影中呈現的東西太多了,流水帳般瑣碎而缺乏力度,所有情感傳遞在我這都是無效的。三十二年的決裂在友人的讓步和包容下和解,舊情人那段癮也隨著最後的深吻告一段落,對母親的愧疚也因自白告解,直到找回炎炎夏日下最初單純的悸動……任何事在現實中都被動地發生,察覺不到心境變化與成長,所有關係和矛盾的解決都是在回憶中順理成章地完成——促成回憶的前提條件是海洛因,不如說毒品反倒成了主角能夠解脫的渠道,只見痛苦、不見榮耀,不如改名「嗑藥與回憶」。對於為什麼兒時最初的慾望可以拯救他這件事闡釋得不明不白,回憶中的這份情愫著墨甚少,並呈現得毫無花火。
平常却不凡,影像填补着原始的记忆,但仅有纯粹的讲述才能诠释难言之瘾,借着一个《八部半》式的梦幻结构,而材质上却是基于物理上的“痛苦”与病症,归结而言这本质便是一种真诚的力量,情感的力量。
Sous les traits de cette figure "souffrante" avec qui le réalisateur partage un rapprochement gémellaire, derrière une jolie (double) mise en abyme, Almodovar tarde à nous dévoiler la beauté ambigüe mais précise de cette autobiographie toujours flamboyante récapitulant sa filmographie. Du saut espace-temporel à la rupture de ton, il faut sans doute attendre la dernière scène pour admirer cette magnifique œuvre dans sa globalité. Un hymne à la création artistique et à l'auteur qui revient sur le sommet son art.
遇到这样的作品,会自动放下自己的所有成见。因为你分明感觉到是另一个活着的人,(在某种死亡迫近的阴影下),向你敞开自己的人生故事。在戏和戏中戏的层面上都是如此。导演在电影里放置的所有刻意明亮的颜色,头一次那么惊心,看起来都是在他历经世事之后侥幸保存的那部分内心。
我的泪点好奇怪,泥瓦匠握笔画像时。人生值不值,一个指标:爱充不充分。
看不进去 太过文艺 痛苦与荣耀真的相爱相杀
与自己的漫长和解
借由班德拉斯之口说出了“伟大的演员都会强忍着泪水”,感谢阿莫多瓦,让我们都变成了一个伟大的演员,在后半段一直强忍着泪水看完,而生活中每一个伟大的凡人,又何尝不是永远强忍着泪水?人到最后就是在全世界不断地和解,和走丢的朋友和解,和失散的爱人和解,和错过的家人和解,最重要的是和自己的内心和解,为的不就是离开时那最后的inner peace吗?看着班德拉斯在阿莫多瓦的电影里慢慢变老,你不觉得惋惜反而是一种幸福,褪去了喧嚣与浮华,只剩下用生命谱写的浑厚和深情。
总觉得后世导演挺可怜,要拍导演的自传,你总逃不脱《八部半》的影子。很显然,阿莫多瓦在一反常态做减法,但仍然无法逃脱这个事实:既然一切内容都被人家讲透,一切手法都被探索尽了,你如何还能拍出自己的东西。阿莫多瓦这种级别的导演本该独辟蹊径,他也尝试了(同性、病痛、毒品),但仍然无法超越人活着的日常(作品、情感)。即便放在阿莫多瓦自己电影的谱系中,这部作品也相当庸常。
阿莫多瓦也越来越成为小众粉丝的宠爱,相较于女性主题的成长与痛苦,男性传记太容易被指代为自传,亦真亦假的影像痕迹与影评人过多的诠释进一步造成了电影口碑的两极化。
我还没有衰老,所以虽然共情了全程,但结尾之前的所有共情多少都是有二手成分的,这是必然。唯独结尾,共情至纯了,因为被共情的不是“创作者的晚年生活”了,而是对创作和生活关系的感知,那么呈现既直白、非先锋,甚至也不高级,但它就是准确的,也是和我的表达最相似的。本质而言,这部电影只有不存在或者没拍完这两个属性可供定义,我们只是输入了流淌自阿莫多瓦的思绪。比阿莫多瓦年轻了五十一岁,但已经和他拍过同一种电影了。这话一说出来,肯定又有人白眼翻不停,可能也只有我自己知道这和作品的优劣、容器都无关,也绝非自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