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完许鞍华导演的《第一炉香》后,对葛薇龙这个角色很感兴趣,于是看了第二遍,发现她并不是很多人认为那样的爱慕虚荣,或者因为“恋爱脑”甘愿堕落。
事实上,她没有那么弱,容易受人摆布,相反,她很有主张,也有有力量的部分。
那么从一个单纯的女学生到出卖自己的交际花,这个过程是怎么发生的呢?
当葛薇龙是一个准备考大学的女学生,保守估计也就16、17岁左右,用现在标准来说还是个青少年。
青少年很容易受环境影响,他们两项重要任务是完成身份认同和自我同一性的发展。
身份认同就是我是谁,我要成为谁。
自我同一性又称自我认同,是一个人在特定环境中的自我整合感和适应感,是个体需求内在一致性和连续性的能力。
比如,你是一个大学生,毕业后在工厂流水线打工,这时候你感觉如何?
心理落差能否调整过来?
这个时候的葛维荣他其实正在处于一个内心急速变化,非常容易受到周遭环境影响的一个阶段。
实际上,这个变化过程是葛薇龙身份认同变化的过程,以及自我同一性发展的过程,大概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我”是小姐,我要完成学业葛薇龙出身在一个没落的大家族里,连学费都交不上了。
但是从姑妈梁太太的口中我们知道,葛薇龙她爸是非常看重礼教面子道德和家风的,对葛薇龙应该也是以淑女的标准去培养的,这一套价值观应该早就输入到她的脑子中去了,也成为了她【超我】发展的一部分。
所以无论家道中落到何种程度,葛薇龙内心对自己的身份是定位在小姐上的。
当葛薇龙要去接触姑妈,初心是完成学业,但是当年姑妈是被葛薇龙她爸逐出家门的并被指责“自甘下贱,败坏门风”。
也就是说,在她爸的心里,姑妈就是一个“贱人”。
自己要去求这么一个人,可想而知她会遭到怎样的阻拦。
但是她去了。
这是她主动做出的第一个选择,她选择去冒着个险。
这个选择不是轻轻松松提着个藤条手提箱就完了的问题,它有父女关系破裂的东西在里面。
她很大胆,有些鲁莽,“赌徒”的性格开始露出一些来了。
当她出走家门,她带着一颗比较单纯的头脑和心灵走进了姑妈家。
在姑妈家里,她享受着华服美食,热闹的party,成为他人眼中的社交明星,这一切对于一个十几岁未经世事的女孩子来说,充满了诱惑,但是在这个时候,她没有忘记自己进姑妈家的初心——她要完成学业。
所以她白天上学,晚上社交,深夜里赶作业。
虽然在这个时候她意识到姑妈并不是那么单纯地出于血缘关系无条件地帮助自己,但是她可能觉得姑妈对她的利用顶多是让她给弄来一些年轻英俊的男人。
这时候的姑妈这头狼还只是个狼外婆。
葛薇龙对姑妈是既依赖又鄙夷的,一方面她需要姑妈的支持去完成学业,另一方面不管是早年父亲对她价值观的灌输还是她亲眼目睹姑妈奢靡的生活,她认同父亲对姑妈的评判的——自甘下贱。
所以,在卢兆麟说她毕竟是姑妈的骨血时,她很不屑又很自傲地要撇清关系:“她是她,我是我。
”当然,这一阶段,葛薇龙对自己的定位还是小姐,不过她也知道自己不是大户人家的正经小姐,内心不是没有焦虑,也想着找个阔人嫁人,这样既有里子也有面子。
她的自我同一性还是混乱的。
不过,葛薇龙高估了自己的自控力,低估了环境的影响力,也高看了自己,小瞧了虎视眈眈的狼。
随着她在社交场合的日益成熟,危险也离她越来越近,就像猎物越来越肥,猎人越来越按不住自己了。
第二阶段,我是谁,谁可以帮帮我如果说葛薇龙之前自信可以出淤泥而不染的话,她的单纯被司徒的手镯给晃动了。
当司徒给姑妈戴上手镯的时候,葛薇龙是羡慕的,但是当司徒给她也套上一个时,这个聪明的姑娘立马赶到某种不纯粹的企图,一种危险,就像一只漫步在草原上的羊忽然听到树丛中狼发出的轻微的声响。
她害怕了。
姑妈的态度也让她意识到姑妈不仅仅是把她作为吸引年轻男人的工具,她对她还有更多图谋。
这对葛薇龙来说是非常冲击的,如果她成了父亲口中自甘下贱一般的女人,她在内心会受到严厉的超我的批判的。
那怎么办呢?
怎么才能摆脱这种被饿狼盯住的感觉呢。
她入姑妈家的初心是完成学业,但是在经过睇睇指出大学毕业生也不好找事做的事实面前,又在奢靡生活里浸泡了几个月,考大学失去了吸引力,她的决心动摇了,她想找个人嫁了,但是观察了一圈姑妈社交场上的客人,觉得都不合适,于是她把目光放在了乔琪乔身上。
乔琪乔什么人?
那是个彻头彻尾的虚无主义者,唐璜,缺奶的婴儿,从一个乳房到另一个乳房。
这个人早就放弃了自己,更不用说给别人未来了。
乔琪乔告诉葛薇龙,我给不了你婚姻,给不了你爱,但是我可以给你快乐。
这对于一心想用婚姻来摆脱目前处境的葛薇龙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打击,一时间她也感觉到迷茫。
可是,她还是心存幻想,想靠着激情和年轻的肉体去吸引他,改变他,让世事发展如她所愿。
她的主体性、单纯以及”赌徒“性格从这里可见一斑。
命运很残酷,给她当头一棒,在她初试雨露还沉浸在情人的甜蜜爱意中以及对未来的憧憬中时,看到了情人的背叛。
这个背叛令人绝望,摧毁了她的价值观。
这时候,我是谁?
我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葛薇龙是糊涂了。
她不能成为姑妈那样的人,不想面对艰难生存的前途,又得不到爱情物质齐全的婚姻,整个人完全被困住了。
命运有时候拿走你的一些东西,令你痛苦,殊不知是在帮你,给你一个机会,重新做选择。
如果你不要或者没接住,那就不要怪命运了。
她选择了回转,无论是家教残存的威力还是年轻人被背叛的心气使然,她选择了要离开现在的环境,尽管不知道前途在哪,后面的日子会怎样。
这是她第二个重要的选择。
她是有主张的,骄傲的,有“赌性”的。
第三阶段,我是她,我恨我自己葛薇龙的回转并不顺利。
不过,在第一次因天气原因受阻后,她也彻底看清了姑妈的险恶用心。
姑妈说:“你应当匀出些时间来,和别人多亲近亲近。
”这个别人是谁?
是司徒。
姑妈是要她成为和她一样的人的,一个“自甘下贱”的人啊!
这个姑娘终于明白了。
她说:“谢谢姑妈为我打算那么周全,但我还是想回去。
”姑妈当然也看清了她,说:“你来的时候是一个人,走的时候是一个人,你变了,你的家也得跟着变,想要回到从前的环境里,只怕是回不去了。
”葛薇龙这个姑娘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失去了求学的初心,对小姐身份的认知也动摇了,对未来自己要走什么样的路早就迷茫了。
回到上海家里,她没有办法再安心做一个为自己辛苦操劳的普通女孩;留在香港姑妈这,她没有办法放弃过去十几年教养的束缚而彻底沦为一个交际花。
无论怎么选,她内在的需求都没有办法和环境达成一致。
这时候她的自我同一性是混乱的。
最后是什么让她最后做出了决定呢?
是在客船上,她买的是下等客舱,行李被人碰倒后和人发生争执,那个女人骂她:“贱人。
”她崩溃了,下了船。
环境给她直接的冲击令她意识到,一无所有的她,在底层被人骂“贱人”,在上层也被人骂“贱人”,同是做“贱人”,为何不做活得舒服的“贱人”呢?
至少她还能得到乔琪乔给的快乐呢。
于是她做了第三个重要的选择——回到姑妈家,以自己为筹码,谈判交易。
她坚持要明媒正娶,那不仅是她要的幌子,也是她为自己自尊心做的最后一点的努力。
到这里,她完成了身份认同。
她认同了姑妈,成为一个交际花,成了当年自己最讨厌的人。
但是她的自我认同是混乱的。
她在一个婚姻里,把自己当乔琪乔的太太,可是这是没有爱情、忠诚的空壳子;她把自己当“娼妓”,可是她不甘心,她在等乔琪乔有一天说爱她,成为她真正意义上的丈夫。
她的内心是非常冲突的,她的内在需求与外在环境是充满了矛盾的。
她恨自己。
一个恨自己的人怎么会过得好呢?
支撑她活下去的动力是什么呢?
是幻想。
她幻想有一天乔琪乔会说爱她。
可是,一个婴儿般的男人怎么会爱人呢?
爱情只发生在有独立人格的两个健康的人身上。
她还在赌。
但她有的也就是幻想了。
我肯定是算不上一个张迷的。
我开始读张爱玲的时间太晚,已经过了她“出名要趁早”的年纪,但我很喜欢《第一炉香》的故事,再加上因为自己也在改编它,基本上得空的时候都会打开有声书来听,因此对它的文本是非常熟悉的。
尽管许鞍华版的预告一出来就备受争议,但我仍然保持了对它的期待,因为同样作为一个编剧,我好奇王安忆和许鞍华是如何改编这个故事的。
我理解许鞍华和王安忆愿意做一个新的版本,尽管她们保留了大量的原文,但在很多地方上她们都加入了自己的想法,许鞍华自己也说,她要做自己的理解,所以还原张爱玲的本意大概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我觉得很多评论已经把电影的错处都说过了,我在这里再讲也不过是一些同样的话,所以不如写写我认为的《第一炉香》应该是什么样的,如果以后有人打算改编的话,或许可以提供一些洞察吧。
写得比较乱,想到哪儿写到哪儿了就。
故事我最开始听说这个故事的时候,也以为是常见的那种单纯女孩误入圈套的故事。
这种故事并不少见,古今中外都有。
我最推崇的亨利·詹姆斯就写过好几次,比如《仕女图》《金碗记》《华盛顿广场》等等,号称是詹姆斯的学徒的伊迪丝·华顿也写过《欢乐之家》,许子东讲张爱玲的时候也拿曹禺和张恨水来比较。
这些作品各有各的好,比如詹姆斯使用这种欺骗故事来表现新大陆和旧欧洲之间的角力,曹禺则用来进行社会批判。
那么张爱玲的《第一炉香》是怎么脱颖而出的?
关键就在于小说结尾的那句“她们是不得已,我是自愿的”。
《第一炉香》绝对不是一个小白花深陷魔窟的故事,事实上,张爱玲为了表现这个自愿,不仅在结构上采用的是“前详后略”的策略,而且给予了葛薇龙四次抉择的机会(许子东语),通过这四次选择来展现葛薇龙在这件事上的自由意志。
小说的第一场戏,也就是葛薇龙第一次到半山的梁公馆去找梁太太的那一段,占据了小说很大的一部分篇幅。
这场戏夹叙夹议,既有对人物的塑造,又有薇龙对人物的看法,既有景物描写,又有薇龙的主观感受,中间还夹杂着她的小心思。
在这些小心思当中,最应该注意的是薇龙对梁太太的洞察:姑妈在外面的名声原不很干净,我只道是造谣言的人有心糟踏寡妇人家,再加上梁季腾是香港数一数二的阔人,姑母又是他生前的得意人儿,遗嘱上特别派了一大注现款给她,房产在外,眼红的人多,自然更说不出好话来。
如今看这情形,竟是真的了!
我平白来搅在浑水里,女孩子家,就是跳到黄河里也洗不清!
我还得把计划全盘推翻,再行考虑一下。
可是这么一来,今天受了这些气,竟有些不值得!
把方才那一幕细细一想,不觉又心酸起来。
所以说,葛薇龙对于梁太太其人以及所做的事是清楚的,她是清醒地走进半山的魔窟当中,绝非是被“诓骗”进来的,后面有一段心理独白是她针对这个处境所做出的的选择:至于我,我既睁着眼走进了这鬼气森森的世界,若是中了邪,我怪谁去?
可是我们到底是姑侄,她被面子拘住了,只要我行得正,立得正,不怕她不以礼相待。
外头人说闲话,尽他们说去,我念我的书。
将来遇到真正喜欢我的人,自然会明白的,决不会相信那些无聊的流言。
当然,葛薇龙还是有她的天真之处,刨除她对自己和人性的幼稚的误判这一明显的表现外,还有一点就是对梁太太的看法。
她认为梁太太就算经营着一个妓院一般的家庭(许子东语)但她大致还是不会害自己的。
如果读者能在这里留下深刻印象的话,那么当看到后面梁太试图说服乔琪娶薇龙那里,便会觉得后脖颈一凉(至少我自己是这么感觉的)。
故事开始的这一场戏对于奠定后面故事基调是尤为重要的,如果开篇不能把葛薇龙的清醒表现出来,或是忽略或是将其降格为单纯少女初入魔窟,那么这个版本的故事多半是要走偏的。
同时,葛薇龙的清醒并不仅仅存在于开场,如果这是一个开始清醒后面糊涂的姑娘的故事,那么这个故事的艺术性同样也是要打折扣的,这里我们还是要回到许子东说的葛薇龙的四次抉择。
她的第一次抉择是决定来找姑妈求她资助自己读书,她明知道姑妈作风不正,却仍然决定过来;第二次抉择是得到了姑妈给做的衣服,明白姑妈给她做衣服绝不是给她穿去学校的,她意识到自己是长三堂子里被买过来的人,但却说在这儿“看看也好”;第三次抉择是她在这儿“看了”多日,被梁太太的老相好司徒协送了一个手铐一般的金刚石手镯,明白梁太跟司徒协谈妥了条件(因为之前有描写凡是外面的人要找薇龙,都必须要经过梁太太的这一关),自己是要被卖给了司徒协,所以得想个法子离开,而她想到的法子竟然就是求助于乔琪乔。
跟前两次有明确的心理描写不同,第三次抉择的心理过程很短,如果看得不仔细,似乎就会觉得葛薇龙是恋爱脑,突然爱上了乔琪。
实则不然。
葛薇龙决定选择乔琪的时候,乔琪的为人,她是很清楚的,因为所有人都在跟她说,包括吉婕和睨儿。
也就是说,她是自愿选择这个渣男的。
那么为什么是乔琪呢?
除了乔琪自带的风流之外,还有一半是因为她觉得乔琪是“唯一能够抵挡梁太太魔力的人”,她选择乔琪是为了报卢兆麟的仇,也就是说,如果她能得到姑妈都得不到的男人,似乎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是打败了姑妈的。
小说的第一次和第二次抉择,第三次和第四次抉择之间都离得比较近,唯独只有第二次抉择到第三次之间空了一段,张爱玲在这里细致地描写了一场不中不英的游园会,如果以抉择作为主线的话,这里似乎节外生枝了一段,为的就是和第三次的抉择形成呼应,在明知道乔琪的为人的情况下,仍然选择他作为婚嫁的对象,说明她是自愿的。
第四次的抉择是她发现乔琪和自己发生关系当晚的后半夜又爬上了睨儿的床,悲愤之下选择离开,梁太太一方面做出放手的姿态,另一方面又让乔琪去弥补,可无论乔琪怎样追,梁太怎样旁敲侧击,薇龙仍然选择离开,直到去山下买船票的时候,回来没有坐车,给雨一淋就害了一场大病,在这里葛薇龙同样有一个明确的心理描写,就是说她觉得自己生这场病,多半是不愿意走。
因此,后面虽然她仍要仪式性地完成买票离开的动作,但最终还是回到了梁公馆,并且答应做姑妈手下的交际花,为乔琪赚钱。
从上面我们可以得知,葛薇龙既不是被梁太太骗,也不是被乔琪乔骗,因为梁太的为人和心思她是能看出来的,乔琪不愿意娶她更是挂在嘴边的,那她仍然选择留在这儿,必然就是自愿的。
如果再延伸一点,张爱玲的整本《传奇》都是写给上海小市民的香港故事,那么她笔下《第一炉香》的女主角,必然不像是哥特小说中清纯得如同白莲花一般的贵族处女,而是有着自己小心思和小算计的小市民,最终机关算尽,反误了卿卿性命。
第一炉香的悲剧性也在于此,除了我们所看到的少女失足以及终日因爱得卑微而活在无尽的黑暗中以外,还有一层是谢林所说的悲剧性的来源,即“人物自愿为不可避免的犯罪接受惩罚,并且在宣布自己的自由意志时,通过丧失掉自由来证明自己的自由,并遭到毁灭,这是悲剧当中真正悲剧性的因素。
”说白了,葛薇龙的最后一句台词是用来点题的:我是自愿的。
人物既然《第一炉香》讲的是上海小市民在香港的繁华世界自愿堕落到尘埃的故事,那么由此我们就能推导出来一些人物大致的感觉。
女主角葛薇龙要带着些小市民的算计感,张爱玲说她是“极普通的一个上海女孩子”。
既然是普通而非单纯,她能有主意到自己来找姑妈求资助,并且知道用两套不同的话去分别哄骗父母,她是要有市井气的。
但是,葛薇龙并不精明,在面对荣华富贵的时候不能很好地抵御住诱惑,所以还要带着些稚气。
还有就是,要带着些青春期少男少女的细腻心思。
最后,前期的学生气和后面的交际花感自然是不必说的。
(私以为就是《色戒》里的汤唯,有小聪明而非大智慧。
)再者就是姑妈梁太太。
如果故事的方向明确了以葛薇龙的四次抉择与沉沦作为主线的话,那么基本上就奠定了梁太太超过乔琪作为第二主角的地位。
梁太太是什么样的人呢?
第一点就是要有点泼辣的市井感,因为她一登场就是一组三联骂,对着薇龙问薇龙父亲死没死,说白了就是要有点泼劲儿。
同时,梁太太是要有气质和温婉的一面的。
一方面是她的人物前史,能够在梁季腾死后弄到一大票的遗产,薇龙又说她是老梁头眼前的红人,没有点气质和手腕是达不到的;还有一方面是梁太太到现在仍然能拢住司徒协和乔城,顺带手还能勾走卢兆麟,这就是说她现在也不是不美的,如果是刘姥姥之流的气质长相自然是做不到。
然而,在泼与气质和美貌之外,我认为梁太太最重要的是要有一种分崩离析感,就像带久了的妆,美则美矣,多少会看出些破绽。
这个感觉主要体现在薇龙对梁太太的一个描述上:梁太太是个精明人,一个彻底的物质主义者;她做小姐的时候,独排众议,毅然嫁了一个年逾耳顺的富人,专候他死。
他死了,可惜死得略微晚了一些——她已经老了;她永远不能填满她心里的饥荒。
她需要爱——许多人的爱——但是她求爱的方法,在年轻人的眼光中看来是多么可笑!
薇龙不愿意自己有一天变成这么一个人。
这就是为什么梁太太尽管手腕高超,却仍然需要年轻的女孩子来帮她拢住这些男人,因为她知道自己是力不从心了。
如果能表现出这种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憔悴感,梁太太这个人物就立住了。
第三个就是乔琪乔。
个人认为,乔琪乔的人物层次和丰富度远没有梁太太和薇龙来得多,就是一个有点颓废气质的混血浪子帅哥而已。
许子东提到的一个细节,我虽然不太同意,但也放上来仅供参考。
他认为小说的结尾,乔琪捂住薇龙的嘴,听到薇龙说出那句“我是自愿的”之后,沉默地点起一支烟吸了一口,在这沉默和烟雾之间,立时谢了的橙色的花象征的是他转瞬即逝的人性。
所以乔琪在最后还是有一瞬间良心的发现,只不过这个良心很快就过去了。
我比较认同的是一位朋友说的乔琪处于混沌的状态,他的爱也是混沌的,不会因薇龙所说的话而有所动。
他只是曾经短暂地爱了一下薇龙而已。
还有两个无法回避的重要角色:睇睇和睨儿。
这两个丫头虽然都是梁太太的婢女,但性格还是不大一样的。
睇睇被梁太太选为交际花的候选人,自然是要有几分风韵在的,更有钱人呆久了,态度上也是要更为拿捏的。
她对薇龙的态度从好到不好,足以见到这是个爱耍性子的女孩子,最后先是骂又是哭也是由于此。
睨儿则要更外向一些,梁太一回来就奔过去拿行李哄着生气的梁太,看着睇睇在闹也知道从中调停;嘴皮子更伶俐也更会说,被梁太打趣说收了薇龙的钱能一句话噎回去,夜里见了乔琪又打又骂;风流也是要有的,能和乔琪有个来回。
总得来说,梁公馆的这两个丫头,睇睇更柔心思更重,睨儿更外向更直接。
氛围最后再说说故事氛围。
小说里有大量的心理描写和情感状态,拍成电影的时候一定不能太实,要留出大量的空白和氛围来给足观众的想象空间,因为张爱玲在结尾处仅用了一场戏来表述葛薇龙的未来,很明显也是要做留白的设计。
人物的情绪变化基本上要靠眼神和表情来传递,特别是演员的眼神要有戏,因为小说里有太多看的桥段,譬如梁太透过芭蕉扇看薇龙,薇龙看衣服,薇龙发现卢兆麟和梁太,薇龙发现乔琪和睨儿的关系,甚至就连睇睇和睨儿的名字都是看的意思。
台词也不能太多,张爱玲的情节靠说是说不出来的,比如庙会有一段描写:她在人堆里挤着,有一种奇异的感觉。
头上是紫赳赳的蓝天,天尽头是紫赳赳的的冬天的海,但是海湾里有这么一个地方,有的是密密层层的人,密密层层的灯,密密层层的耀眼的货品——蓝瓷双耳小花瓶;一卷一卷的葱绿堆金丝绒;玻璃纸袋,装着“吧岛虾片”;琥珀色的热带产的榴莲糕;拖着大红穗子的佛珠,鹅黄的香袋;乌银小十字架;宝塔顶的大凉帽;然而在这灯与人与货之外,有那凄清的天与海——无边的荒凉,无边的恐怖。
她的未来,也是如此——不能想,想起来只有无边的恐怖。
她没有天长地久的计划。
只有在这眼前的琐碎的小东西里,她的畏缩不安的心,能够得到暂时的休息。
这一段薇龙的心态是无法用台词说出来的,因为台词的部分已经被张爱玲用来和绝望的情境作对比,如果再说就显得割裂了,至少不太高级。
结尾薇龙说完“我是自愿的”后注定两人要有一段无台词的表演,因为这一段无论说什么都比不上张爱玲原来设计的台词和氛围,一个橙色的光斑闪了一下就不见了,一切又归于沉寂。
两个女人看的津津有味,不错不错,我们喜欢。
其实很有韵味的,感觉还是很不错的。
不知道为啥评分那么低,明明是个好剧呀~那种细腻的情感,恰到好处呀。
复古的感觉也是很不错的,啊啊啊啊哈哈哈😄不错的啊啊啊啊哈哈哈哈……演技也是相当的不错呢。
这种电影需要反复的看,细看,不然很难领会它表达的意思。
(原载于虹膜公众号。
作为所谓正方,果然招惹许多骂声,大多是一看「站队」就开枪的。
不过看的当下既然喜欢,也没必要把自己藏到安全区。
)所谓「第一炉钢」的选角和号称「青春疼痛」的宣传,前一串冷语,后半截流言,在还没上映的时候,就给许鞍华的《第一炉香》戴定了低劣粗鄙的帽子。
选角这个动作,以及对选角的判断,都太主观,毕竟就连「忠于原著」,都绝不是电影创作的必然选项,那么,单凭个人对主要演员的好恶,就预先做了对电影整体的评判,无论如何都欠了些公允。
不过,若说选角是不打算太讨好的,那宣发就是着意太讨好了。
他们主动在最接地气的平台,尤其是抖音,做最接地气的推广,尤其是言情,甚至艳情,又带上互联网烙印的土味,电影的格局一下子就塌了。
想及这类投资不低的文艺片要回本并不容易,不是不能理解想往下沉市场靠拢,甚至示好的心思。
只不过理解,不代表认可。
这一番操作,无疑是直接把《第一炉香》放到了跟《喜宝》《你的婚礼》《比悲伤更悲伤的故事》这类靠往下煽动情绪来引起关注的烂片行列。
但它的「货不对板」,又注定了无从获得那些额外的票房。
《第一炉香》首映日约5%的排片,以及3000多万元的总票房预估,预示了宣发在口碑与收益上的全面溃败。
相应台词也是有精选啦电影以外的纷纷扰扰那么多,最关键的问题几乎没人理会了。
《第一炉香》真有那么差吗?
未必。
虽然许鞍华导演及其作品成了这种问题瞄准的对象,也见了荒唐。
梁家小白楼里的姨娘大姐们掂量葛薇龙,是先看她翠蓝竹布衫上「粉扑子脸」的过时,以及态度的乖巧、扭捏、卑微。
我们看《第一炉香》,倒先把编剧王安忆、音乐总监坂本龙一、摄影指导杜可风、剪辑指导邝志良、美术指导赵海、服装指导和田惠美、录音师杜笃之等等大拿共同织造的这身「华美的袍」,给忽略了,单把几个主演,当「虱子」来抓。
不得不说,《第一炉香》最先惊艳的,就是那张当下华语电影难得适配的精致皮相。
当地数一数二的半山大宅子,大到房舍、花园的构建布局,小到姑母房间的铜香炉、衣领上的绿宝石蜘蛛,中与洋交融的调性,是一定要妥当透出贵气与瑰奇的,这样才好让财富跟格调的悬殊,率先把姑母抬高三度,把葛薇龙按低一头。
服饰、妆容也都熨帖,姑母一亮相就是气场十足的一身黑,而唇上是一抹巴黎当季新拟的「桑子红」,透了玩味,那葛薇龙「赛金花」式的打扮就只能是洋相,要先自卑一段,褪下,换那连帽子都是定做来衬衣裙的上流打扮,才心甘情愿地溺在致命的物欲诱惑里。
镜头蒙了滤镜,紧盯着人物的心境来变,初时多见荷青藕粉的嫩亮,之后有了浓墨重彩的饱和色,但到姑母念起那年在上海老家的心死,又有苍灰的意思了。
点缀着那些叮咚曲调,心思的活泛跟裂变都有了撩拨的对照。
说得散散碎碎的,但电影里有机地运转起来,那个表面晴好、背地阴郁的故事就立体了,就有了相当的魅力,让人走得进,也愿意走进那个有信服度的小世界里。
但话又说回来,《第一炉香》「好看」的都是些琐碎之物,光景、人影、装扮、辞藻,要往宏大去讲,就未必提炼得出什么旨意或野心来。
它是那种容易在进行时让人上头,也容易在落幕后让人下头的电影。
降低期待,撇掉风雨,倒是可以心平气和地觅到好些诱惑,也不一定要求更长久地回旋在头脑里。
只争朝夕,也暗合了葛薇龙们的心绪。
许鞍华的《第一炉香》是要在琐屑上做到极致的,暖绒的色调、精致的打光、繁复的物件、转悠的动念,都在姿态慵懒却又内心迫切地散射一种金钱、青春甚或是真心所笼罩的莹润「安全感」。
也许可以说,许鞍华是在用「暖」来拍「寒」的。
她倾尽所有来构建那个以白楼为辐射核心的上流社会,调用一切资源跟观感,来做大那个春秋梦,最终是要让所有金灿灿暖融融的元素,譬如金钱、珠宝、地位与情欲,来把生还者的温热都给尽数吸食掉的。
这跟张爱玲就有所不同了。
读她的文章,是能感受到她那凋敝的心境,早早就蛇一样潜伏在字里行间,冷笑着看谁个读者当真了,迷蒙了,就咬上一口的,或者咬都不咬,就由你自个儿发愣或发冷。
光冲着这么一种危险的挑衅,又反而勾人心魄。
编故事的乐子在这里,但写的时候,每吐露一句,大概更觉得这人间活脱脱地没劲。
她布设的骷髅一路都是,许鞍华只选几具,慢慢地,婉转地呈现在镜头下。
这也愈发显得宣传语落在那句什么「爱而不得」是如此可笑。
「爱」在那个环境里,都是极其可笑的举动了,大家都是由着性子去捕猎,得到就快乐一番,没有得到,也不致于懊丧的,整体上还是讲一种最虚浮的紫醉金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玩便是了,谁较真,就活该成为笑柄的。
就连曾经最把爱情当真的葛薇龙,也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对乔琪乔的所谓「爱」,早早掺杂了太多虚荣感、征服欲以及报复心,就这样,也还是要去结婚,要给彼此套上枷锁,互相折磨,偏暗中催眠自己不在乎,那就是典型的想成为玩家,却不够格的表现。
所以整一盘游戏最盛大的乐子,就在看葛薇龙、卢兆麟这些雏鸟,被围捕,被重塑,被一口瘾吊着,成为自己本不想成为的人,却非要觉得那才是自己的自由意志和人生追求。
故事的残忍出来了,可主角不愿意觉得,那故事的讽刺也出来了。
在这里,许鞍华跟张爱玲又有一点不同。
张爱玲自是把葛薇龙放在主角位置,写她不可救药的沉沦,「敌人」是整个资本与人性的集体蛊惑,斗不过,死得惨,不妨碍读者戚戚然地共情,都觉得葛薇龙是替自己去探那金碧辉煌的龙潭虎穴的。
但跟姑母适配度极高的俞飞鸿,演得实在摇曳生姿,于是这黄雀一样的人物立在螳螂与蝉堆里,就成了许鞍华电影里不二的主角,观众也容易溜到她的阵营,一并摇头叹息甚至嘲笑那个嘴上总闹着要回上海的丫头,是如何在现实的调戏中没了脾气,又如何把自己弄到如斯地步。
特别是看葛薇龙本是要走了,又从港口回来,咬牙切齿地拿年岁、风流来攻击姑母,完了还涎着脸说自己还要对方帮忙,就很难不觉得这人物,荒唐到可悲了。
难免地,你就变成了本以为自己要批判的对象,又发现,其实批判的暧昧性,本身就是一种奇特的批判。
电影愈发有趣的原因,这得算上一个。
说电影没太多宏大旨意,但就凭这些零零散散的意味,也够《第一炉香》比许多同类故事扎实而妙趣。
这里就得再提,虽说冷暖基调与切入视角有别,但是电影与小说固然是殊途同归。
可以说,许鞍华拍的,其实是一个和张爱玲并行的沉沦故事,不必「忠于原著」,又能成为小说的对照记,理由就在这里。
二者最契合的内核,就必然是苍凉。
说实在的,宣发所指涉的「青春疼痛」,一个在当下绝对能引发群嘲的词汇,《第一炉香》里不是没有,青春的葛薇龙就是在现实的爱与欲之间无穷疼痛,也借着疼痛来伤己伤人的,但是,张爱玲与许鞍华就是能够托出那种浮华下的高级感,因为有那超然的苍凉在。
只是宣发看来不懂。
许鞍华刚出道,就拍《疯劫》《胡越的故事》《投奔怒海》这些疯狂、愤怒的「新浪潮」故事,年纪轻轻就在影坛上刻下了凛冽意思。
到后来,各种犯罪(《天水围的夜与雾》)、伦理(《女人,四十》)与历史(《千言万语》《明月几时有》)题材,尽在围聚、构建一个实情比小说荒谬的悲惨世界。
《疯劫》在镜头下,她是不那么相信,或不那么敢相信所谓人性的,所以才有那么多赤裸裸的残酷。
张爱玲也是,小小年纪就老练得惊世骇俗。
不过许鞍华那个恶意丛生的光影世界里,渐渐多了些探头探脑的风趣与谅解,她不那么一味锐利,却开始让观众先锐利起来,《天水围的日与夜》《桃姐》这些代表作,可不就是让人在感动得一塌糊涂的时候,念及之所以需要为这些事去感动,正是因为现实太过一塌糊涂?
《桃姐》所以电影的表达也不是和解,而是风霜历久了,觉得以硬碰硬不一定有以柔克刚那么强大的表意功用了。
《第一炉香》底子里满是饱经沧桑的恼恨,但就总有一些相对柔和的态度。
一如德高望重的长者那样,去俯瞰红尘里小儿小女的嬉闹,错便错了,都是脆弱的人性,又有什么可多指摘的呢?
这一松,豁然开朗了,但对人性的脆弱性,就得平添几分认可。
在她长达近半世纪的创作里头,《第一炉香》就有这么一个总结性的况味,即面对再颓废、再过火的事情,都知道不过是些人性质变的实验,有那么些经得住考验的,得之我幸罢了。
放到她拍摄的张爱玲故事序列当中,这第三部,就有第三部的好。
那份精雕细琢的精良,是对得起张爱玲的笔墨的,要把那份气派和势头拿出来,故事才更是故事。
早期从「新浪潮」直接拐到《倾城之恋》,有些急促,资金也缺,少不得有遗憾,到了《半生缘》,从容了,那况味就很氤氲。
这么多年再碰张爱玲,只觉神韵上更为大胆,不说超得过《半生缘》,但至少各有千秋。
《半生缘》而自《桃姐》之后,许鞍华最近的三部长片创作,又有共同特色,即都是往上世纪的前半截取材,结合内地演员为主的班底,讲述那些跟中国香港都有些关系,但更是双城,甚至多城的传奇。
相比《黄金时代》略有冒进的先锋试验(打破第四堵墙)、《明月几时有》稍见苍白的精神表达,《第一炉香》就是个圆润些的故事。
这故事,拍到了人在今朝有酒今朝醉的视野里,不等情感走向哀怨,就选择亲手捆绑,彼此葬送。
那种顺势而为、恶从心生,那种名利下的堕落,堕落中的绝望,绝望里的麻木,麻木后的精神创痛与身份焦虑,才依然成得了许鞍华光影世界里的第一炉香,熏得人清醒,又沉迷。
(贴个短评:韵味悠长,许鞍华近年几度回望,我最喜好这回。
俞飞鸿真是第一炉香的香魂,姑妈那顾盼生姿八面玲珑,真能把人给吃进去,可任谁不是巴巴地酥麻?
老狐狸都架不住,何况后生,蛋糕也不蛋糕了,独是那唇上的碎渣子,就饵一样地诱人销魂。
前尘往事一照,怨恼的差距,就生出了段位的迷离。
葛薇龙莽莽地要把自己贴到繁华去,是边角料,又不甘做那里子,倚了些脾气,要作践地霸占,谁个看不透那赌气的把戏?
都拿来当撑不起嫉妒的消遣。
马思纯的隔阂,使劲,倒也对得上那股子意思。
而惊艳复出的梁洛施,就做了剔透比对。
彭于晏是腥滑的,不打谎地赤条条,是那匣子里的蛇,惊你一下,你倒越是念着,缠着,舍不下他,更舍不下让了他。
尹昉是沙糯的,不经事,女人在帐子里媚着,他去打蚊子,认真了,反而是戏,像她戏着他,生了香。
秦沛张钧甯范伟白冰,各有各好。
)
非常离谱的改编张爱玲的小说难改编是众所周知的,虽然她是华语文坛最负盛名的小说家之一,并且她的小说故事性都很强,但导演们也不敢贸然出手。
许鞍华是改编张爱玲作品最多的导演之一,1984年她执导了《倾城之恋》,1997年执导了《半生缘》。
都算不上“成功”,但这份坚持和勇气还是受到赞许的。
这一次许鞍华选择改编《第一炉香》,无论是张爱玲的粉丝还是许鞍华的粉丝,都是又惊又喜,文艺圈也早就沸腾。
它的制作阵容也是真正的顶级:编剧王安忆,摄影杜可风,服装和田惠美,音乐监制坂本龙一……
《第一炉香》海报可惜的是,电影从选角到上映前的营销,都陷入巨大的尴尬。
笔者既喜欢张爱玲也喜欢许鞍华,因此在电影上映前的群嘲狂欢里,保持了最大的克制,总觉得没看过电影不要贸然给出否决票。
直到现在不得不面对这个残酷的现实:电影《第一炉香》的改编,失利了。
这不是烂片,但绝对不是张爱玲的《第一炉香》。
1“形不似”的尴尬当初官宣演员阵容时,马思纯饰演葛薇龙,彭于晏饰演乔琪乔,被大部分张迷诟病不符合。
果然,电影里马思纯的“形不似”进一步放大,彭于晏则在“似”与“不似”之间游离。
小说里这样描写葛薇龙:“她的脸是平淡而美丽的小凸脸......眼睛长而媚,双眼皮的深痕,直扫入鬓角里去。
纤瘦的鼻子,肥圆的小嘴。
也许她的面部表情稍嫌缺乏,但是,惟其因为这呆滞,更加显出那温柔敦厚的古中国情调。
”葛薇龙是纤瘦,有着少女纯情的底子,平淡中又有些媚,古典而娇憨。
马思纯的体格首先与“纤瘦”搭不上边。
这边得做个解释,并非对女演员的容貌有歧视什么的,而是在大银幕上如果要上镜,的确对演员的身材管理要求非常高。
预告片中马思纯已经算好的了,电影中当她穿上大红大紫的裙子时,宽大的背部相当明显,跟其他演员在一块儿时,很难不让观众注意到她肉肉的臂膀和手背。
葛薇龙(马思纯 饰)这样的形象首先与小说不符,同时与角色的定位也不太相符:俞飞鸿饰演的姑妈还得借助这样的葛薇龙去拉拢男人,说不过去。
单凭形象来说,电影中饰演女佣的张钧甯和张佳宁,都更适合葛薇龙。
如果说形象上形似不够,那么还可以通过演技来弥补。
遗憾的是,一方面是剧本对葛薇龙的刻画偏离小说,另一方面马思纯对角色的把握出现偏差。
马思纯演的葛薇龙,简直就是疼痛青春里爱而不得、爱得卑微的主人公,一脸无辜、倔强又忧伤,情绪的变化更多体现在五官的大幅调动,欠缺细微、层次和心机。
《第一炉香》的表演,更像是《七月与安生》《大约在冬季》的杂糅。
小说里如此描述乔琪乔:“他比周吉婕还要没血色,连嘴唇都是苍白的,和石膏像一般。
在那黑压压的眉毛与睫毛底下,眼睛像风吹过的早稻田,时而露出稻子下的水的青光,一闪,又暗了下去了。
人是高个子,也生得停匀,可是身上衣服穿得那么服帖、随便,使人忘记了他的身体的存在。
和他一比,卢兆麟显得粗蠢了许多。
”
乔琪乔(彭于晏 饰)可以看出,彭于晏对角色下了功夫,减肥不少,整个人更清瘦了。
某些时刻唇色干白,眼睛明亮且带有一点天真,还真有点乔琪乔的那种脆弱感。
当然,乔琪乔能够在女人丛中吃得开,还在于他很强烈的性张力,那种自甘沉沦的放纵让人沉迷,这一点彭于晏也具备。
彭于晏版乔琪乔没那么糟少数让人出戏的时刻,是彭于晏露出他壮硕的臂膀,把调情演得太过油腻,以及有些不合时宜外露的“孩子气”。
俞飞鸿的姑妈,不功不过,除了美得实在是过分了。
电影丰富了这个角色的“前史”,让她对葛薇龙的“荼毒”更有说服力。
俞飞鸿饰演姑妈范伟饰演的司徒协演得最为精准。
对手戏上俞飞鸿还应付得了,马思纯生涩与用力就一览无余了。
范伟演得最好2“神不似”的错位张爱玲的小说,“形似”难拍,但更难的,是“神似”。
要“神似”,首先取决于编剧和导演对小说的理解和把握。
小说《第一炉香》讲述了一个战前香港的“包法利夫人”的故事。
葛薇龙面对欲望时(物欲与情欲),清醒地堕落了,她看到自己在沉沦,然而她难以自控、欲罢不能,同时她又无法完全享受沉沦的“快乐”,她的痛楚清清楚楚。
这是被欲望主宰,又耻于欲望的深刻悲哀。
但电影第一幕出来,葛薇龙走上姑妈山上的别墅时,电影的偏离就开始了。
小说里不厌其烦地铺陈葛薇龙眼睛里所看到的姑妈家的景观。
她看到花园,看到花园里的草木,看到墙外面的大海……视觉效果越来越强烈,越来越辽阔。
“这里不单是色彩的强烈对照给予观者一种眩晕的不真实的感觉——处处都是对照;各种不调和的地方背景,时代气氛,全是硬生生地给搀揉在一起,造成一种奇幻的境界。
”小说里大段大段的景观描写非常重要,这是一个常见的“文学时刻”,即文艺青年第一次看到外面盛大而繁荣的世界,由此滋生出的征服这个世界的欲望。
这样的时刻,我们在《高老头》里见过,在《红与黑》里见过,也在《包法利夫人》里见过。
景观的描写,其实是葛薇龙已经被姑妈家给“捕捉”了,她的内心深处是讶异、惊叹,还有一丝丝羡慕。
毕竟她在上海的只是普通的中产家庭,自己也是在香港没法生存下来才投靠姑妈,“对于香港山头华贵的住宅区还是相当的生疏”。
这样一个很重要的文学时刻,电影相当潦草几个镜头就带过了葛薇龙的观察。
马思纯也演得天真呆滞有余,内心戏不足。
观众无从得知姑妈家的富有,给葛薇龙带来怎样的震惊体验。
小说中,葛薇龙一开始就有意识到姑妈家潜藏的“危险”,但掩盖不了葛薇龙潜意识里的欲望,她还是决定留下来,给自己一个很正面的理由:“只要我行得正,立得正,不怕她不以礼相待。
”在看到姑妈为她准备的满柜子色色俱全、漂亮且高档的衣服时,葛薇龙先是开心得试穿了起来,但她很快意识到:“这跟长三堂子里买进一个讨人,有什么分别?
”她对自己的欲望尚存理性的提醒与克制,不希望自己堕落了。
然而在恍惚的睡梦中,她在欢快的音乐中试衣服,接着“微笑着入睡”。
睡梦中,她享受这样的生活。
葛薇龙开始试穿新衣服姑妈不是一般人,当初她宁可与家人撕破脸,也要嫁给老朽的富翁做小妾,而不是嫁一户正经人家,冲的就是老富翁死后的遗产。
姑妈得偿所愿,也无所谓外面是怎么传她的风流韵事。
在姑妈的白房子里,各路有权有势的男人穿梭,姑妈有时像妓女有时像老鸨,既要满足物欲也要满足情欲。
但姑妈总归会老去,年轻的葛薇龙成为她新的“诱饵”。
两三个月后,葛薇龙早就看穿了姑妈的把戏,小说里写道,葛薇龙“倒也毫不介意”。
直到姑妈的老情人兼大金主司徒协相中了葛薇龙,她得正式为姑妈“工作”了。
抉择摆在台面上了:为了这纸醉金迷的生活,葛薇龙愿意拿出什么来换?
她是暂时性地在姑妈家当一个得体的社交名媛,攀附一个如意郎君;还是长久地把自己的后半辈子卖给姑妈,成为风流韵事里的交际花?
套上镯子,如同套上手铐当司徒协给葛薇龙戴上镯子的时候,葛薇龙是抗拒的。
她有欲望,但她不希望自己沦为交际花,她渴望真实的爱。
小说里,乔琪乔的情节是从这个时候才开始多了起来的。
事实上,葛薇龙与乔琪乔的爱情并非小说的主题,它只不过是葛薇龙堕落的催化剂,是逼迫葛薇龙做出最终选择的决定性因子。
一夜云雨后,葛薇龙发现乔琪乔随即就跟女佣调情。
葛薇龙当下决定离开香港。
如果离开香港,那就是葛薇龙的痛定思痛,是她对物欲、情欲的割舍,并从下坠的人生中挣脱而出。
她告诉姑妈:“我回去,愿意做一个新的人。
”
葛薇龙回不去了一场“及时”的生病,让葛薇龙终究留下来了。
小说写道:“她生这场病,也许一半是自愿的;也许她下意识地不肯回去,有心挨延着……说着容易,回去做一个新的人……新的生命……她现在可不像从前那么思想简单了。
”此时此刻的葛薇龙,已彻底被欲望捕获,成为欲望的俘虏。
她是爱乔琪乔,但其实她也需要乔琪乔作为她留下来的理由,作为她在物欲和情欲里放纵与沉沦的借口。
小说是欲望叙事,爱情是欲望里的一环,电影则彻底变成了爱情叙事。
电影里,乔琪乔早早出场,葛薇龙是一个“恋爱脑”的女孩。
她意识到姑妈对她的利用后,她投入乔琪乔的怀抱,希望一个男人给她爱与拯救;在发现乔琪乔跟女佣打情骂俏后,她感情受伤要回上海;吃不了苦头又折回香港,知道乔琪乔需要一个长期的饭票后,她“黑化”了,决定开启“交际花”生涯;跟乔琪乔结婚,乔琪乔依然管不住下半身,葛薇龙伤心地发问,她都爱得如此“卑微”了,为什么乔琪乔还要乱搞?
马思纯演得太用力笔者真的不敢相信,电影中的葛薇龙竟然说出了“爱得卑微”这样的台词,那之前网友嘲笑马思纯对《第一炉香》的读后感“爱不是一个人的卑微,而是两个人的勇敢”,完全是“冤枉”马思纯了。
因为就连许鞍华、王安忆,都不免把小说解读成“爱得卑微”的故事。
再这么一看,也别嘲笑电影在抖音上的营销走的青春伤痛文学的路数。
“这个秋天,有海浪,有微风,唯独没有你”“爱是无痛又痛彻心扉的痛楚”等文案,与电影里葛薇龙的人设是契合的,的确是一脸要死不活的她可能会说出的台词。
3荒腔走板的续写小说里并没有婚后生活的详细书写,但电影用了画蛇添足的半个小时,把葛薇龙与乔琪乔婚姻的琐碎和不堪抖露出来,活生生的“八点档”剧情。
葛薇龙一觉醒来,看到乔琪乔搂着比基尼美女海中共游;发现乔琪乔“狗改不了吃屎”,自己的卑微换不来他的回心转意,葛薇龙又哭又闹掌掴乔琪乔;新婚蜜月期,葛薇龙陪司徒协去上海出差,真正过上了帮姑妈“弄人”、帮丈夫“弄钱”的生活,这一边乔琪乔调戏姑妈,又想强上女佣……
续写的桥段许鞍华宽厚温润的心境,家长里短的拉锯,以及事无巨细的叙事,在某些电影里是巨大的优点,比如《天水围的日与夜》《桃姐》《明月几时有》。
但遇到张爱玲,就变成了一种“误读”,把张爱玲克制又悲凉的“传奇”变成了香港八卦杂志上的读物,哪怕讲故事的格调高了不少,但终究是狗血,是奇情,是八卦,固然也有满纸荒唐的悲凉,但无甚新意,也深度不足。
小说结尾,也是电影结尾那一场新年逛街的戏,是最悲凉的时刻。
水兵把葛薇龙当成妓女,乔琪乔说:“那些醉泥鳅,把你当做什么人了?
”葛薇龙说:“本来吗,我跟她们有什么分别?
”乔琪乔赶紧反驳让她别胡说。
葛薇龙承认她说错了话,继而她又补上一句“她们是不得已,我是自愿的”。
泪水挂在她的脸上。
小说与电影的况味,仍有巨大不同。
电影里是“爱而不得”,所以电影最后葛薇龙对着车窗外大喊“我爱你,死没良心的”。
我相信,每一个读过小说的观众会对这一幕大受震撼,这大喇喇的疼痛青春的台词怎么乱入了!
小说里是清醒的堕落产生的绝望。
葛薇龙知道自己虚荣、愚蠢、幼稚、被欲望驱使,但她的肌肉深深地嵌入了欲望的栅栏,她挣脱不出了。
这是莫大的悲哀,看着自己经受岁月的凌迟——早晚会老去、迟早被抛弃,却也无可奈何,只能自轻自贱地自嘲,过一天是一天。
一个被欲望绑架的故事,才是可能发生在你我身上的故事,欲望是本能,清醒的堕落频频发生。
电影要讲抓马疼痛的爱情故事也不是不可以,但把张爱玲改成这样,实在是对张爱玲的巨大浪费。
——首发澎湃新闻·有戏——
讲真,看完我懵了。
对我敬爱的许鞍华导演,好像这次真的没有办法挽尊了……但还是想先从不那么严重的问题说起。
首先,对于早期殖民地香港风貌的再现,我认为是基本合格的——无须太纠结语言问题,如果严格按照小说那么得是沪、粤、英(特别是葛薇龙与乔琪乔要全英文谈恋爱)以及彼此之间洋泾浜国语大乱斗,在剧本、表演、制作和发行方面可能会有诸多困难,不如一刀切用普通话直接略过种种差异——这个策略也基本贯彻在许鞍华近年来讲述香港故事&中国故事的合拍片中(《黄金时代》《明月几时有》),没有太大的问题。
粤语并不是港味的绝对标准,而且属于三四十年代的、这一个阶层的香港,更不是八九十年代港片迷念兹在兹的那个味。
这个世界不是《胭脂扣》里的石塘嘴,而接近《倾城之恋》里的浅水湾,据说大部分倒是在我魂牵梦萦的鼓浪屿拍摄。
种族和阶级差距与垂直地理空间的同构毋庸赘言,小白楼里张爱玲颇为鄙夷地香港——低配版上海——殖民地“杂种”风物的描绘,我认为电影也是颇用了一番心思的,至于服装、布景、视听语言所营造的整体氛围有没有体现出“纸醉金迷”或者“东方主义”,应当就见仁见智了。
【插播两句。
第一,身受上海殖民文化滋养的张爱玲转身就去贬低歧视链的下一环香港,这个姿态是难以信服的,更加是令人玩味的。
第二,在到处是超现实、无时间、怀旧主题乐园式的、也不少是自我东方化符号的今天,我们又如何感应那个时代的东方主义?
】再来,彭于晏的选角,我觉得没有那么糟糕。
他只是不符合原著的“苍白”而已,肌肉确实不好减,少露便是了(对我说的就是喝香槟那一场),况且能够看出他已经改变了一些,穿衣显瘦并不突兀。
乔琪乔苍白,但绝非病弱,葛薇龙是怀着同病相怜之感兼母性的拯救欲爱上乔琪乔的孩子气——当然不是纯真的一面,而是脆弱、放纵以至自毁那一面。
彭于晏是有孩子气的,长相也算带点异国情调,但他的软弱和无耻表现不足,有改编剧本人设的原因,也有他长期以来在商业制作里演什么都是无功无过又始终差口气、隔一层的问题(《热带往事》算是有所突破了)。
又有人说没有那种富家子弟的贵气,这就是以既往的浊世佳公子形象硬套了——不是有钱、洋气即为“贵”,对香港历史略有了解便知道混血儿是多么两边不是人的边缘群体,参照何东的《浮城大亨》以及黄秋生的身世便是例证。
从贫穷阶层挣扎出来的这二人都是洋人为父、华人为母,而乔家虽然是大富之家,但乔琪只是庶出,母亲是个来路不明的葡萄牙女子,他毋宁说是“不富不贵”或“假富假贵”的,是华人巨富家族中最可贱可鄙的一个零余者了。
即便抛开气质内涵不说(如果这些都能够由演技而创造出来),就一个“苍白+异国情调”,相应年龄段的华语男演员又有谁?
符合这样一张脸的小鲜肉吗?
梁洛施来的才真是绝,尤其是演员与角色互文性带来的微妙讽刺。
最后,马思纯和“爱而不得”。
我看完第一时间的短评是“不知道是许鞍华的问题还是王安忆的问题,反正马思纯肯定有问题”,如果这部电影被定位为“爱而不得”,那肯定不是取决于马思纯的读后感,而必然是导演和编剧的立意。
看完电影和一些评论,我反复琢磨了很久“爱而不得”,这句青春伤痛的断语,错了,但又好像没完全错。
把这个故事展现为一心追求浪漫纯爱的女子走到“为(不)爱(她的男人)卖身”极致境地,当然是简化了这个女人的欲望、心机、追逐虚荣而自甘堕落,也削弱了那个糜烂、虚伪的人物群像和环境的裹挟与拉扯。
但无论如何,葛薇龙一上来——此前她已经过一段时间的实习,对于交际手腕和乔琪乔的算盘门儿清——竟然就是爱乔琪乔的,是在那个被金刚石手镯锁住的夜晚,毫无抵抗力地爱上了乔琪乔孩子气的、低伏的后脑勺。
而余下的事情则是她可以活成跟姑妈同样的人生,但是比姑妈多握住一份哪怕是单方面的“纯爱”,又或者她只是赌气于乔琪乔的不爱,幻想着他终有一天会需要她、改邪归正赚钱养家,甚至还可以解读为精神分析式的、葛薇龙无法填补的匮乏以及爱在延宕中持续……然而,也许跟张爱玲许多小说不同,这毕竟是爱。
我一直很怀疑有那么多年轻人、特别是女性热衷于张爱玲,甚至不怕得罪人地推断,这其中很大比例的粉丝不会比写读后感的马思纯高明到哪里去——或许只是被那些华丽的词藻、独到的意象和犀利的金句所迷乱。
对我来说,张爱玲复杂,有趣,但绝不可爱,更难以共鸣和认同。
我同样难以想象,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女孩如何能够理解张爱玲世界里的男女关系和家族关系,而如果她理解了,那么她把握的是“道”——像张爱玲一样冷眼看破的洞察力、一片荒芜的世界观,还是“术”——将这一套为我所用,说白了就是哎呀娃娃教了——无论哪一种都挺可怕,甚至可悲。
在张爱玲笔下,自称在恋爱中的男男女女通常是没什么爱情的,婚姻里就更不用说了。
汤拥华老师在分析《留情》时对其“爱情”的描述,我非常喜欢:当张爱玲说相爱也就是爱情在那里时,不是从桌上抓起一个杯子的感觉,而是在无休止的情感纠结之中突然出现的片刻放松,它就是我们烦恼人生中出现的一道彩虹,对任何人都没有实际的好处,但是“有彩虹的人生”一听就比没有彩虹的人生更加美好。
对张爱玲来说,爱情从来不是一套观念,而是一个事件,它本身不能持续,它只是使你的人生持续,如果运气好的话,还可以使你的婚姻持续。
有时我们的婚姻不持续了,但是人生还要持续,那么我就靠着这一刻对爱的幻像来度过余生。
又或者,爱情是一种情境,比如范柳原看到一堵断墙,会突然感动,想要对白流苏说出一些豪言壮语……对于张爱玲来说,重要的不是“谈”恋爱,而是恋爱,她认为不用抽象地去言说某个东西,比方什么是真正的爱情,如何才能获得真正的爱情,只要我们接受敦凤与米先生在回家的路上还是相爱的就可以了,这一刻如此明亮,如此真实,符合我们对真实的所有期待,填满了我们空落落的心。
用我自己的话说,张爱玲的爱情就像一对自私的男女精刮刮地打着各自的小算盘,道行深的还知道对方怎么打,更深的还知道对方知道我知道他怎么打,但就是某一刻劈里啪啦停下来,双方相视一笑,这就是爱了。
在她的小说中,男女双方总是在假装恋爱,表演恋爱,也知道自己在作假,但就是进展到某一个阶段,双方原以为彼此都没有爱的时候,仿佛突然多出了某些东西,让人割舍不下了。
在这个意义上,最接近张爱玲气质的,不是许鞍华关锦鹏王家卫,不是大家一想就是怀旧恋物老上海的玩意,而是彭浩翔。
(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没太多人提)不过《第一炉香》跟这套适用于《金锁记》《倾城之恋》《留情》的爱情论述,却是反着的,它不是算计之余涌出的片刻真心,不是男女表面假装内里回避的真爱,而恰恰是一开始就被葛薇龙经过反思依然单方面宣布的“爱”。
它不是自私男女相互试探迂回曲折后的蓦然回首,而是一早出现并维系、贯穿于葛薇龙堕落人生的微光。
她虽然被他们合起伙来剥削、作践,但她相信自己相比周围堕落的人始终多一份“纯爱”的信仰,当然,这也可以成为她继续沉溺(或者自己也不愿意离开)泥潭的理由。
这份“爱”可能是自欺的,但绝不是虚伪的——她在任何时候没有算计过乔琪乔也明显算计不到什么好处;葛薇龙不是完全真诚和纯洁的,但是我愿意把她理解为有力量的——总有一份那两个剥削者所无法剥夺的力量。
以上扯远了,更多是就小说而言,我只是想说,“爱而不得”这个主题,也不是完全没得做。
至于电影的完成度和马思纯的表演,你们骂的我都同意。
最后的最后,一些想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的话。
许鞍华为什么一根筋地要拍张爱玲?
世人都看到她们的性情气质艺术风格天差地别,每次创作也是屡败屡战。
很难说清楚一个艺术家被另一个艺术家所吸引的点在哪里,许鞍华导演提供的非常表面的回答是:张爱玲写出了我童年时熟悉的香港。
但这显然不足以解答我们的困惑。
你也不能说因为性格三观不同许鞍华就不能理解张爱玲,很简单,许鞍华把各位张迷的读后感看看不就行了吗?
不行还有专家学者的加持。
所以她喜欢张爱玲在哪,又是拍得差在哪呢?
我没有答案。
我还一直蛮怀疑这个糟心选角背后的原因。
按说到了这个随心所欲不逾矩的年龄,不应当再去违背初心去妥协什么,但拍电影也许就是这样折磨人的工作?
大家都说浪费了杜可风、坂本龙一、和田惠美的阵容,可没有金主爸爸又哪来的这套阵容,他们跟许鞍华一起用爱发电吗?
我不知道资本的支持同时伴随着多大程度的干预,但吊诡之处在于,如果资本搞砸了许鞍华,它也同样搞砸了自己:他们或许本想在艺术追求之余加一道商业成功的保证,但这个保证恰恰成了致命的灾难?
许鞍华改编的张爱玲始终不够成功,但张爱玲改编又有几个成功过?
没有比烂的意思,因为这本就不是一项容易的工作:不仅有文学的原因,电影的原因,也在于——像另一篇评论所说的,张爱玲实在太消极、阴暗、负能量了,一知半解的读者/观众好像只笼统地觉得她华丽又苍凉,然而铺展开来,这个时代又真的能容下为异类、邪恶、不道德的女人树碑立传吗?
想想《色戒》在当年什么评价,放在现在又会什么样呢?
总而言之,砸了就是砸了,下一部再来便是。
许鞍华导演又不是没有扑过街,只是年龄大了,怕伤筋动骨,但我愿意永远相信她。
许鞍华好像看过原著,又好像没看过。
你说她不符合原著吧,她对白又是大段大段照搬,该有的情节她都有。
念台词的时候好像除了俞飞鸿在认真演其他人都像在玩一样,张钧甯那个台湾腔我真的像在看顾里。
睇睇那段戏你对整个故事主旨有推动作用吗?
梁太太勾引卢兆麟那段戏我仿佛在妓院?
有那么轻佻吗我真的服了。
加几场情色戏码就是色戒了啊?
最后那一段看夜市灯火是我个人印象是原著里印象最深刻的一段,衣服被烧这种小细节你照搬原著情节但是拍出来葛薇龙当时那种心情了吗?
看到被卖的女孩被英国军官带走的那一段,对于那些被卖的女孩子的描写搞得像是浪荡妓女一样的戏码。
我不得不去对比色戒,都是改编张爱玲,都是短篇,王佳芝最后让易先生走之后坐在人力车上的对话,她的绝望和葛薇龙最后的心境何不类似,两个出来的效果真的天上地下,让我真的不敢相信这就是许鞍华的“张爱玲魇”。
不是谁都能拍张爱玲的,威尼斯终身成绩奖给许导的勇气,别最后让观众在电影院觉得不可置信。
近日贵瓣该片影评与衍生出的各种“不伦不类”的动态令人瞠目结舌。
这部原著作品如一句谶语,仿佛早知几十年后的今日,过于泛滥的互动式阅读和观影,如同鬼魂穿墙,幽灵如厕,遛狗撒尿一样,在一部作品下留下个人痕迹,标记并迅速离开。
作者和导演从某种程度上的死亡,和读者、观众的过度参与,各路喧嚣如“杜鹃花一路摧枯拉朽地(张爱玲)”延伸下去,使得平和的倾听与观赏成为奢望。
而许鞍华与王安忆的《第一炉香》,以它自身的“不伦不类”,与这些光怪陆离的回应产生奇妙应和。
这里绝不打算讨好“影评”读者而发明什么新奇的“骂名”,以我个人对过分浸淫的互动式阅读的憎恶,绝不讲选角暴雷、演员弱智、原著气到自焚、王张穿越争咖位、张迷饭圈化、张爱玲的“小”、萧红的“大”(恕我直言,讨论《第一炉香》也能把萧红抬出来拉踩,也不知道谁才是饭圈卧底),以及疑似神经刀的“上海人”、“安徽人”之争;甚至也不打算说演技尴尬、镜头语言糟糕、剪辑混乱、交代不明、人物塑造。
只想讲一点关于这个故事“不伦不类”的内情,以及许鞍华版本又如何呈现这种不伦不类,何以这部电影呈现出看似完全“背叛”张爱玲,实则大为冤枉的模样。
如果说王安忆与许鞍华在语言与叙事上不忠于张爱玲,实为冤枉。
但把原文前半部分晚清世情小说的语言,老老实实地搬到银幕上,并不加区别的通过台词直白叙述,令观众大呼“尴尬”。
而小说后半部分的批判式叙述,也通过非生活用语叙述,令观众又堕入“青春疼痛观影”体验。
这种近乎勤恳的原著搬运工式的电影创作,令人对这样的“忠诚”是否值得表示怀疑。
原著小说在语言创作上原意是一种“冒险的”风格化实验,而电影在改编上不但没有对其“藏拙”,反倒是夸大了这种不自然。
上世纪四十年代周瘦鹃刊发《第一炉香》时,惊于张爱玲这位年轻作家的特殊才华,但他对这篇作品的欣赏程度有限,连张爱玲本人都感觉到他“并不激赏”自己的小说。
当时周的评价与介绍是“张女士一种特殊情调的作品”,写的是“所谓高等华人的骄奢淫逸的生活”。
也就是说,作为当时的通俗小说重镇编辑,周并没有在作品格调与主旨上过分赞赏这部作品,在当时看来,《第一炉香》的语言显然并未锤炼完善,而这种实验性质的先锋语言,也并未得到编辑的完全认同。
甚至毫不意外地被傅雷诟病到:“至于人物的缺少真实性,全都弥漫着恶俗的漫画气息,更是把他们 ‘看成脚下的泥’。
……她小说中的人物不是外国人便是广东人。
即使地方色彩在用语上无法积极地标识出来,至少也不该把纯粹《金瓶梅》《红楼梦》的用语硬嵌入西方人和广东人嘴里,这种错乱得可笑的化装,真乃不可思议……”。
电影里却不加区分地保留了张的“红语”使用习惯,比如睇睇和睨儿的对话“动脚的是浪蹄子……你这蹄子真踢起人来了”,与《红楼梦》里骂青年女性为“蹄子”、“浪蹄子”、“小蹄子” 如出一辙,如:第三十七回晴雯骂秋纹为“没见过世面的小蹄子”;第五十二回平儿叫晴雯为 “那蹄子”。
葛薇龙“姑妈是水晶心肝玻璃人儿,我在你跟前扯谎也是白扯。
”《红》里《红》第四十五,李纨曾笑对凤组说:“真真你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儿。
”
这种特有的张爱玲式“红语”使用有它更深刻的内情和渊源。
她幼年时期父亲只给她正经读过一部作品,就是《红楼梦》,而她也模仿着写了一部五章小说《摩登红楼》,对“红语”使用非常熟练。
张爱玲对晚清世情小说语言的熟稔可谓是童子功,然而用到《第一炉香》的叙述背景,却令人迷惑不解。
葛薇龙姑妈家久居香港,大多数使用粤语,而她本人又是上海人,而乔琪是混血,应当说话习惯是粤英混杂,若论人物的真实性确是不该出现“红语”官话的。
以张爱玲编撰《海上花列传》的功夫,以及书写大量上海市井生活、香港都市剪影作品佐证,若说她不会处理人物语言未免太过小觑张的生活经历。
如果非要说王安忆更了解上海,而张爱玲是“安徽人”、“天津人”,王是地道的“上海人”,那么更应该在台词的改编处理上下功夫。
而不论是作者本人还是编剧导演,都选择保留了这种奇观叙述,可见这样的语言有其用意。
这不得不回到作品中几组对照关系中去回溯奇观叙事的起源。
张爱玲本身对于作品创作的意图非常清醒,而这种清醒也在小说的开头就近乎直白地阐述给读者。
“这一点东方色彩的存在,显然是看在外国朋友的面上。
英国人老远的来看看中国,不能不给点中国给他们瞧瞧。
但是这里的中国,是西方人心目中的中国,荒诞、精巧、滑稽。
” 葛薇龙作为殖民地的东方“风情”的缩影,她身上的一切也都是滑稽而奇特的,穿着“南英中学别致的制服……还是满清末年的款式,把女学生打扮得像赛金花模样”,无处不关照西方世界想象中的中国。
而这种谄媚式的扮演与想象,在香港体现得尤为淋漓尽致。
与“自甘为娼、无根无本”的香港相比,当时的上海更像是一个曾经被迫沦陷却仍要彰显贞洁与矜持的少妇,暗地里又莫名波涛汹涌。
这与葛薇龙,“一个普通的上海女孩子”,对姑妈的鄙夷和亲近,欲拒还迎,是一种类似“城市拟人”的暗合。
景物描写的叙述上也甚至刻意露骨地体现了这种对照:“香港社会处处模仿英国习惯,然而总喜欢画蛇添足,弄得全失本来面目。
梁太太这园会,便渲染着浓厚的地方色彩。
草地上遍植五尺来高福字大灯笼,黄昏时点上了火,影影绰绰的,正像好莱坞拍摄《清宫秘史》时不可少的道具”、“回头看姑妈的家, 依稀还见那黄地红边的窗棂,绿玻璃窗里映着海色。
那巍巍的白房子, 盖着绿色的琉璃瓦, 很有点象古代的皇陵……”。
那么原著和电影选择保留这样一种奇观对照,来配合东方主义色彩在凝视下的叙事,也就不足为奇。
实际上,张爱玲“前详后略”(许子东)的架构策略,前文大肆铺张“红语”,后文笔锋转向批判式白话叙述,都可谓是用尽心机。
而王、许在电影里保留了这样的语言风格,可见她们对当时张采用的“实验性”写作保留了尊重和还原,可能唯一要承担的风险和代价是,现在进影院的观众,还能不能探究这背后的幽微和用心。
实际上,许鞍华当年拍《倾城之恋》对于张氏用语的“忠诚”就有迹可循,甚至大段地把原著台词或者心理活动,用字幕打在屏幕上,甚至很难说这是愚蠢的忠诚还是狂热的迷恋,是清醒的呈现还是懒惰的托辞。
毕竟,“西方凝视下的东方风情”这个主题在许多电影里有风格突出、自成体系的呈现,如《杀死比尔》、《艺伎回忆录》等。
但《第一炉香》的特别之处在于,它始终对这种凝视有着超脱式的、置身事外的清醒,而且为了表现这种“聪明的清醒”,张爱玲不加“藏拙”地多处直白表达,直抒主题,大写主旨,这种表达无疑大有风险,如今看来也是一部语言处理不成熟的作品。
而大量的西方影视作品中东方形象都是“不清醒”、“不自觉”的凝视,或许王安忆与许鞍华尝试在处理这种凝视时,加入一些天真的清醒,于是我们在电影里直接听到了“揭露”姑妈买卖人的真相:“这与长三堂子买进一个人有什么分别”;听到姑妈亲口说“你来的时候是一个人,现在又是一个人,回不去了”;听到乔琪亲口说“我们的权利和义务有些不公平”、“你会自己哄自己”。
这些完全与“红语”构成两个割裂的世界,带着新文学的批判式口吻,无非是为了凸显张爱玲一直强调的“上海视角”。
如果把这部片子拍成《艺伎回忆录》,那才是彻底背叛了张爱玲。
从小说后半部分笔锋直转的批判清醒,张的意图非常明显:要把香港从英国殖民者的凝视中解脱出来,而放置到中国上海的凝视下。
张说她为上海人写了一本“香港传奇”,说“写它的时候,无时无刻不想到上海人,因为我是试着用上海人的观点来察看香港的。
” 它是一个城市的故事,这个城市是她的“家城”上海的“她者”。
如果说我们需要“他者”来理解自己,那么,香港对于我们理解上海也就非常关键(李欧梵)。
那么王、许版的《第一炉香》有没有设计上海作为“凝视者”,香港作为“他者”,而凝视者借由他者认识自己呢?
当然是有的,甚至还动了些七窍玲珑心思。
比如葛薇龙乔琪结婚时,闪过的姑妈回忆中她作为“家长式上海”的“被凝视”者,给婆婆大房二房敬茶;她参加葬礼时披麻戴孝甩掉高跟鞋的场景,终于完成了从“涵养深厚”的保守少妇到“浮夸谄媚”的奔放娼妓的转变。
弥补了葛薇龙作为一个外来者和不谙世事的晚辈,缺乏凝视力量和立场的视角缺陷,姑妈这个角色借用人物前史,完成了自我凝视。
然而这种设计不可避免的让葛薇龙让渡了大量光彩,而姑妈变得更加厚重、层次丰富。
王、许一定是意识到了这一点,而在葛薇龙进出欢场时,加入了姑妈的黑白剪影,借以平衡二者视角。
我甚至觉得这种精心的“好”,是许多观影者未能体会的。
比如在照片墙特写中,王、许的用心:为什么镜头长时间停留在吉婕的修女像上?
吉婕是香港的喻体,是娼妓的表征,最后却“从良”了。
葛薇龙是上海的喻体,最后却堕落为娼妓。
这仅仅是一组同期对比式的寓言?
还是对过审的预言式的表白?
不得而知。
王、许也有对张爱玲“小”的不满,加入了她们自己理解当中的多视角,使得张爱玲独有的“对照哲学(美学)”逐渐消亡。
如果非要说王、许对张爱玲有什么背叛,可能是引入了原著中不存在的凝视。
比如乔琪爬上了葛薇龙的床,喝水、拉床单,俯拍、正拍镜头显然非葛薇龙视角,而葛薇龙缩在墙角,一脸迷惑无辜。
这是什么视角?
这是谁的凝视?
这是宏大的视角,是坦坦荡荡的视角,藏不住多一点点的心机。
乔琪的凝视,充满着伟大、光明和正确,他拿掉瓶里的花倒入酒,他跟新婚妻子的恩客产生肢体冲突,他真诚无比地说他从不撒谎,最后他是个“没良心”的。
这种全新的、健康的、充满希望和情义的凝视下的“结合”,不就是王、许对时代的忠诚吗?
毕竟,在新的时代凝视下,“上海”和“香港”都得从良,让这种旧凝视下的不伦不类,最终走向“伦”和“类”。
连观众都不禁为葛薇龙的未来鼓掌,怀揣着“虽然有什么不对劲,但怎么我没感觉到一点绝望,反而欢乐了起来”的心情走出影院。
张爱玲有张爱玲笔下“不彻底的人物”,王安忆与许鞍华也有她们笔下(镜头里)的不同于张爱玲的,“新的不彻底的人物”。
不论忠诚与背叛,她们都轰轰烈烈地、自觉自愿地、带着清醒地走进时代的洪流。
上一次看许鞍华的电影还是《黄金时代》,感觉她的风格十分独特。
这部《第一炉香》则更有意思,杜可风指导的电影画面也很精美,两个多小时中没有什么让人觉得生涩、乏味的地方,还有几句台词十分幽默,让我和旁边的观众都笑出了声。
因为不算是张迷,加上一些负面舆论的影响,我看片之前原本没有抱太高的期待,看完点映倒是觉得电影颇为考究,有不少耐人寻味的地方,于是把原著小说找出来看了看。
张爱玲是个很讲究的人,她的小说写得细腻又克制,有一种置身事外的冷。
许鞍华的电影同样是细腻而克制,又有一种不同的味道,让我想到陈英雄的《青木瓜之味》——浓浓的南国风情,满是荷尔蒙的暗涌。
近年来流行一个词叫“高级感”,说白了就是性冷淡风,评论中也有人说许鞍华拍得“浅薄”、“不高级”,这点我是绝对不同意的。
许鞍华的《第一炉香》很性感,但是并不浅薄。
电影在保留女主葛薇龙视角的同时,还加了些小说中没有的细节,让姑妈的风情、算计和乔琪乔的花心与浪荡更为生动,也更为复杂。
马思纯的演技比我想象的更好一些,从青涩懵懂到逐渐适应又空虚迷茫的味儿都有了。
俞飞鸿则令人惊艳。
因为很久不看国产电视剧,我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小李飞刀》里面的惊鸿仙子那种温柔端庄的大美人。
在这部片中她是一个完全不同的形象,够美艳,够有风情,够心机,够冷血,但又体贴周全,让人恨不起来。
原著是女主视角,电影补充了姑妈视角。
姑妈作为梁太的故事在小说中没有交待太多,电影则用几个意味深长的镜头点出姑妈做小老婆的压抑。
姑妈对上一段婚姻的回忆都和鞋子有关——一是她在给亡夫送葬的路上穿高跟鞋走山路扭了脚,索性把鞋子脱下来,二是在侄女的西式婚礼上回想起自己嫁入梁家那天给三位女眷敬茶(可能是婆婆和太太们,也可能是正妻和姨太太),坐在裹脚老太太两侧的女眷故意不接茶,要等她跪下敬茶才接。
新姨太太跪下敬茶意味着封建制度下女性对女性的压迫,扔下高跟鞋意味着终于解开束缚挣得自由——演完这一出,等于那边的对手都死光了,从此媳妇熬成婆。
但是姑妈没有因此停下她的角色扮演,她还需要更多的浮华来弥补虚掷光阴的空洞。
她没有孩子,因此要侄女作为新的交际花来为她壮大门楣。
俞飞鸿把这个角色的复杂性拿捏得很好——妩媚多一分则轻浮,端庄多一分则寡淡。
既端庄又放荡,即摩登又封建,即清醒又沉迷,才符合这个角色的定位,她无疑做到了。
她挑逗葛薇龙的青年大学生朋友卢兆麟的两幕戏格外好看。
阳光英俊的卢兆麟原本可以成为薇龙最登对的男友,可惜被姑妈“辣手摧花”。
卢兆麟这个角色也选得很好,有南方美少年的明眸皓齿,温柔腼腆、青涩乖巧,又一撩就上道。
电影在还原原著的同时增加了故事的性张力——薇龙唱诗班的朋友来家里玩,卢兆麟原本还在朝薇龙那边看,转眼就被姑妈拉走了。
姑妈问他蛋糕好吃不好吃,又把他吃过的那块咬了一口,用会说话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下一幕对手戏就是卢兆麟来到姑妈的卧室,走的时候女佣提醒他把衣服整理好,但他的衬衫一角始终没有掖进裤子——年轻人的冒失和得意泄露了情事的旖旎。
这些小小的细节,让流动的情欲一直贯穿在整部电影中。
范伟的出现给剧情增加了几分诙谐。
一次姑妈的老朋友Uncle(范伟饰)来家里,老相好撞上“小鲜肉”卢兆麟,毫不客气地把他推出门去,现场观众又一次发出笑声。
小说是女性视角,电影补充了男性视角,体现出男人对女人的占有欲,以及男人之间的竞争和嫉妒。
影片后半部分,Uncle让葛薇龙陪他去上海做翻译,乔琪乔吃醋了,不让她去,说Uncle又不是薇龙的什么人,凭什么。
姑妈的回答格外幽默:“Uncle是大家的Uncle”。
这句原创台词可谓电影改编的一大妙笔,是对四人之间寄生关系的揶揄和自嘲,深得张爱玲的精髓。
一流的女性作者、女性编剧(王安忆)、女性导演拍的女性故事,确实让人印象深刻。
作为一个长期关注女性故事的读者、译者和作者,我经常会想,究竟什么样的女性故事才算是有说服力的呢?
我觉得是哪怕你和故事里的女性角色没有多少共同点,甚至怒其不争,但也能为她的命运捏一把汗。
这点张爱玲的小说做到了,许鞍华的电影则更进一步,让男性角色和配角的形象也更血肉丰满。
姑妈、乔琪乔、葛薇龙可以说多少都有点贪心不足、自作自受,但是影片通过刻画他们的生活侧面展现出了人物的苦衷,因此又让观众多了几分同情。
有人说俞飞鸿比原著中的姑妈年轻漂亮太多,有她这姿色还需要靠马思纯帮她留住男人吗?
这么说你可能就有点不懂花花公子了,葛薇龙够漂亮,乔琪乔还是转头就去睡了女佣。
彭于晏把这个乔琪乔这个男人的魅力、无赖、天真和脆弱都演得很鲜活,尤其是父亲放了他的蛇那一幕,上一秒还在说任性的话故意激怒父亲,下一秒就开始哀求他不要丢掉自己心爱的宠物,这段原创剧情非常生动地揭示了乔琪乔在家中的处境——看上去是个自由自在、胆大妄为的公子哥,其实啥权势地位也没有。
彭于晏虽然不是我喜欢的类型(长相上我更喜欢张国荣这种儒雅型和宋威龙这种“白面书生”),但确实很会撩,即便说着大言不惭的话也毫不违和。
他像小狗一样撒娇耍赖、粘人的一面也很好地展现了乔琪乔的恋母情结。
这种缺少母爱又离不开女人的男人肯定是在姑妈那里找过类似的东西,但是葛薇龙更年轻,见过的男人少,更容易被他摆布,也更善良。
月夜私会的一场戏是电影的亮点,原著小说中对这场激情几乎是用象征手法一笔带过,电影镜头则用一种如梦似幻的氛围描摹出葛薇龙着了魔一样的心境,让人不由心疼起她来——乔琪乔这混蛋太让人难以抗拒了。
薇龙一直在浮华、尊严、爱情的选择中徘徊,她到底会选哪个?
电影给了她两次后悔的机会,又把她面临的困境与反差表现的很好——她虽然想离开香港重新做人,但到了乱哄哄的船上,她就被这个强悍又粗鲁的世界冲撞得无处立足。
但是笼子里的金丝雀好做吗?
这身打扮我爱了葛薇龙继承了姑妈的事业,也可能会抢走姑妈的男人,因此姑妈对葛薇龙的感情很复杂,有怜惜、有欣赏,也有利用、羡慕和嫉妒。
战前的香港是半殖民地半封建的地方,姑妈的宅子是中西合璧的阔气,姑妈和侄女身上也都有新与旧的交织。
姑侄俩都很能干,心气又高,姑妈生在旧时代,很难只靠自己发达,侄女有知识,有主见,想自立,终究还是被生活裹挟——这真的是一个很张爱玲的故事。
电影的服化道都很讲究,张爱玲的小说中强调了梁宅“不伦不类”的港味——建筑学了西方的样式,家里的丫头却打扮得跟红楼梦里似的,还刻意弄了不少外国人喜欢的“中国元素”,这在电影中也都有体现,无论是姑妈家里吃的东西、西洋的建筑、花园、东方的家具陈设,还是女士们穿的旗袍、礼服和佩戴的珠宝。
其中姑妈的绿色大蜘蛛胸针非常抢眼,Uncle送给姑妈和薇龙的蓝宝石手箍也是光彩夺目,让我这个复古控心动不已。
据说本片的服装设计和田惠美几乎一手包办了全部服装,年过80依然创作力惊人。
和田惠美为《第一炉香》献出了不少绝版私藏,好多首饰都是由珠宝设计师订制的。
导演还说和田惠美看完了张爱玲有日语译本的所有作品,可见其用心。
我非常喜欢坂本龙一,但是直到影片结束才来得及注意他的配乐,也是因为这部片子可圈可点的地方太多了,没有办法同时注意到所有值得欣赏的细节,感觉还可以二刷。
《第一炉香》拥有大师级别的幕后班底,他们得的奖项统共多达176个,包括奥斯卡、戛纳、威尼斯、金像奖等,个人也觉得这个制作水平是中国电影里的佼佼者,就像一条评论说的:这样的电影看一部少一部,要好好珍惜。
关于影视改编,石黑一雄说过,电影是和小说不同的艺术形式,因此拍出来肯定会和小说有不一样的地方,他不去改编自己的小说,就是为了给电影创作者更大的自由。
一部改编电影能让没看过原著的观众体味到其中妙处,并且还会想去看原著,我觉得就是很大的成功。
许鞍华、王安忆版的《第一炉香》剧情架构,整体而言是对照着张爱玲原著小说搭建的,且保留了核心立意:以战前英殖香港为时空背景,涉世未深的上海少女葛薇龙投奔姑妈梁太太,在情、欲、物的几重诱惑下,渐趋陨落沉沦,人性发生惊心动魄的悲剧性深刻蜕变。
但正是顺着原著核心立意拍的缘故,广大网友在剧照曝光初始就开始的海啸级吐槽的选角问题,最终证明并不是莫须有的欲加之罪,一叶障目。
攻击演员当然没有意义,演员没有错,但演员与角色严重违逆,选角失败是板上钉钉。
葛薇龙/马思纯。
葛薇龙的初始状态是涉世未深,但并非被动型人格的傻白甜,她父母离开香港,她却主动留下去找姑妈求助,且知道姑妈的不堪底细,就足以证明她主动性的一面。
外在形象,不论小说给予各人的主观想象如何不同,蜕变后的强烈对照感必须有。
自始至终微胖的马思纯形象绝未体现出这个关键性转变。
乔琪乔/彭于晏。
之前坊间有流传乔琪乔原型是澳门赌王何鸿燊(原始观点来自符立中,张爱玲与何鸿燊是港大同届不同专业的校友),且不论事实究竟如何,彭于晏肯定不合适。
其一,乔琪乔混血乃铁定事实,影片中梁洛施对着彭于晏左一句混血又一句混血,场面尴尬到爆。
其二,除了混血,乔琪乔的外在形象特征,“没血色,连嘴唇都是苍白的”,“脾气有点阴沉沉的,带点丫头气”,这是一个比较标准的颓废,纵欲,沉溺声色世界的卡萨诺瓦式形象。
彭于晏的形象恰好相反,皮肤黝黑,身材健硕,阳光俊朗。
葛薇龙爱上这样一个形象的男子,沉沦感稀释不少。
姑妈/俞飞鸿。
姑妈是典型张爱玲式人物,一个以曹七巧为原型不断凝缩膨胀的人物形象。
俞飞鸿的问题出在其形象非但不是“美人老去,眼睛却没老”,反而是华贵典雅有余。
她与卢兆麟的床上戏,所展现的火辣身材,让人会觉得无比莫名:以她的性魅力为何还要找这些女孩去吊男人。
姑妈所意喻的旧式宗法社会的悲剧性牺牲品形象,从俞飞鸿的光艳形象来看,根本无从谈及。
司徒协/范伟。
形象特色与地域特色都有明显差距。
“干瘦小老儿”,范伟的形象,壮硕,正值壮年的样子。
小说这么写,是要凸显姑妈的不堪,老情人不过是这样一种形象。
“汕头财主”,范伟一说话更是差之千里。
睨儿/张钧甯。
气质勉强吻合,但年近四十的张钧甯明显岁数偏大,并且一说话像是在背台词。
这倒不能完全怪罪张钧甯,因为剧本直接使用了小说中的台词,而张爱玲为了凸显旧中国大家族的气氛,使用了近乎《红楼梦》的古白话文对白(睨儿相当于晴雯),电影直接使用必然生涩(白话不等于白话文)。
周吉婕/梁洛施。
梁洛施符合混血标准,但年龄还是偏大。
周吉婕在小说里只有十五六岁,梁洛施已经没有少女味。
卢兆麟/尹昉。
尹昉学生味有,但没有港味。
秦沛扮演的乔诚爵士没有明显瑕疵,但已无关大局。
简单结论便是,全片的主要角色,没有一个是选角正确的,堪称塌方式溃败。
在这样的大前提下,就是华语电影圈顶级的场面调度大师侯孝贤、王家卫、杜琪峰下场也救不活这台戏。
张爱玲的小说难拍是事实,难点主要在于张爱玲只以男女情爱入手,写人性锐变、陨落过程。
而她主要方法一是出神入化堪比旧俄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契科夫级别的内心描写(但张的源头并非基督教,而是租界空间里资本市场造成的个人主义现代性倾向),二是常常如排山倒海般袭来的繁复意象,跌宕起伏过程中会构成一种映照心绪的感性抽象表达。
早中晚风格的差异表现在,过程性的“一级一级,走进没有光的所在”,渐趋压缩抽离,所涉人事物描写愈发含蓄蕴藉,点到为止,最终演变为经典现代主义风格的瞬间爆破式蜕变。
这两种方法化为影像语言,非影像感觉敏锐的导演不能够驾驭。
许鞍华之前的两次改编(《倾城之恋》《半生缘》),都是顺着张的原著拍,没有像李安那样改变小说原意,大的问题是始终没有抓住人性陨落的要害问题做文章,次要问题是影像气氛营造能力不佳。
《第一炉香》是张早期成名作,为典型“一级一级,走进没有光的所在”的铺排结构。
如许子东总结的,小说的戏剧性结构非常明确,葛薇龙的四次心理转变过程便是四个曲折跌宕的节点。
影片对这四个节点,有留意到,也有轻松放过。
第一个是葛薇龙初入姑妈家房子的心理感觉,白房子变坟山,鬼气森森,再入是“绿幽幽地,一方一方,仿佛薄荷酒里的冰块。
”这第一个节点,影片完全放过。
第二个是葛薇龙在衣橱里发现了一大堆新衣服,突然觉得,“这跟长三堂子里买进一个人,有什么分别?
”,这句很是击中要害的话影片倒没有放过,但改为由丫鬟睇睇说出,效果不咸不淡。
第三个是司徒协送给葛薇龙金刚石手镯(戴手铐隐喻)。
这一段影片中也有,但随之的一些心理描写只能略去。
效果大打折扣。
第四个是葛薇龙病了,在病中,她反复思量,终于还是被征服,源自“他引起的她那不可理喻的蛮暴的热情”。
这是最重大最关键的一次转折。
电影无法表现这个高度深刻、真实、可怖的灵魂折磨过程,代之以表现葛薇龙去船舱被低下阶层奚落后决心接受这个圈子,这等于是强化了物质利益的诱惑面,失之简单粗暴。
四个节点就这么浮皮潦草的处理,选角又是塌方级,剩下的气氛营造……全片没有显出任何港味、沪味、殖民味、东方主义味,这又与演员选择有关,譬如乔琪乔和葛薇龙的对话其实是英文展开的,小说不方便直接写英文以轻度翻译腔代替(归因于语言自有的想象属性),但是直观呈现的电影也这么来……这吐槽影评也是写不下去了,就此打住吧。
(首发于虹膜公号)
想不到会有坐在影院看着彭于晏的床戏叹气的一天……
许导进军喜剧界的第一炮在我心里打响
每一个人看都会有不同的解读,至少在我看来,片子的质量尚佳,许鞍华不愧获得了终身荣誉,依靠一己之力力挽狂澜,抹平了虚浮玩味的装饰,但角色方面仍旧保持了基本的弧度,演员稍稍有些间离感,但不影响观感,一部难得的旧制度下普通人的人间苦难史。
第一炉钢
吉婕对葛薇龙说混血男生多少有些阴郁,还有点小丫头气,下一秒彭于晏顶着一身黝黑的腱子肉出现,真把我笑晕了。感觉很难再找到选角这么史诗级失败的张爱玲改编了,看之前实在没想到能在电影院笑出声
其实马思纯很适合国产恐怖片,就是那种失恋单身女子住进新家发现各种灵异事件,被吓到精神失常,其间各种梗着脖子怒目圆睁披头散发45度角仰望天空叫嚣“你出来啊我不怕你”,然后给点动静马上就龟缩墙角抖似筛糠,后来发现是恋爱失败导致精神错乱分裂出第二人格
3.5,目前看过许导改编的最好的张爱玲,比倾城之恋多了机锋,比半生缘多了神韵。情戏对白依旧玛丽苏,不过不再大段滥用文本,少了说教,金句也抛得刚好。俞飞鸿碾压竞赛片单里的一众女主,没进主竞赛也不是之前猜的质量问题。又一个典型的低到尘埃式的女主,被伤害过后无法学像男人一样去伤害,也无法不爱了,感觉什么都靠不住,只能拼命抓住眼前人。千千万万个她们的命运不断循环,无法逃脱。白流苏们的结局只有她们自己知道。
剧本其实还行
#东京展映#电影保留了张爱玲的底色,也有鲜明的许鞍华风格,作为改编电影整体上完成度很高。俞飞鸿真的又美又绝,简直就是梁太太本人。意外地get到了白冰,希望国内早日上映吧。
王安忆恐成最大赢家,因为火力都集中在了马思纯和彭于晏身上,没人注意到她剧本写得稀烂👌🏻
电影里的彭于晏不停地在当种马,马思纯不停地在受伤和心碎,俞飞鸿不停地在拨动心里的算盘,范伟在不停地饮恨胸口痛,张钧甯在不停地抚平人生褶皱的床单,梁洛施在不停地自学普通话,白冰在不停地嘤嘤苦楚受尽委屈,啊,好疼啊,人生的这第一炉钢。
提名春夏。“不施粉黛,自有妩媚”“呆滞,温柔,白净,敦厚”,啊啊啊啊啊,不要马思纯哇……
仿佛在看马姐小乐恋爱实录🚬救命🆘
凌晨两点看完到家,三点钟我躺在黑夜里,笑出了声
彭于晏真的太健壮了,完全不像一个靠女人吃软饭的,他可以是搬砖拉黄包车的,也可以是推销办健身卡的,但永远不会是那种游走花丛间没心没肺拉你一起堕落的小白脸,我心中的乔琪乔是金粉世家里的陈坤
后半段在干什么?彭于晏整个片在干什么?
坐在电影院听到此起彼伏的“好渣啊”“怎么这么乱”挺没意思的,就好像指着身材嬉笑别人不懂张爱玲一样让人无言——真的就有那么多人真懂么?其实倒能理解为什么选马思纯,她的眼神里真的就有一股涉世未深的天真笨拙,可惜后半部分这样的肢体就不适用了,展现不了骨子里的凉寒。原著内容几乎是都有呈现了,但情节设定本身就很难让人共情,因此深情卑微都蛮让人冷眼旁观或可笑。想想,电影里每个人都差不多,不过是短暂的亲近寄宿,永久的利用与孤独,与谁睡,与谁婚,钱多钱少,并无区别。
原著不适合影视化,爱欲情欲的对象具像化之后,变得难以感同身受。
决定冒天下之大不韪地打四颗星,觉得影片除个别细节处理欠妥外,没什么大的毛病,马思纯的形象和演技也没什么大的毛病。感谢全网差评,降低了我的心理预期,看毕基本满意。原著里的葛薇龙是一张过了时的粉扑子脸,很深的双眼皮,纤瘦的鼻子,肥圆的小嘴,面部表情略显呆滞,给人一种温柔敦厚的印象。不正是马思纯这样吗?不知认定马思纯不符合原著的观众心目中的葛薇龙是什么样。说破大天去,葛薇龙也只是个破落中产家庭出来的中学生罢了,能有多千娇百媚、玲珑剔透呢?她之所以吸引乔琪、司徒他们,不过是因为年轻、新鲜、有一定的文化修养,相对姑妈和原来圈子里的女性较为真纯,而不是多有性魅力。
没读过原著,就电影而言并不差。许鞍华的风格还是太“实”了一点,拍政治和历史题材正好,拍言情片总是差口气。不过还是很着迷上世纪华洋杂居的南洋风情。角色方面其实把张钧甯跟马思纯换一下就好。《情癫大圣》之后没见过梁洛施了,好在风采依然。